马陵全传

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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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副寨主枪挑铁华车 马陵泊三闯无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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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行私报怨降尘中,虎旅狼兵无用功。

天教雷霆犹应灭,故能罡煞显神通。

话说陈然坤施苦肉计,教张自强往官军营中,献上降书并马陵泊地图。张自强与张叔夜约于两日后行事,自回山寨,先说与陈然坤知道。陈然坤听罢大喜,道:“刘慧娘恁地精明,亦吃你瞒过,不枉我受这般苦,真个是辛苦贤弟。”张自强道:“大官人且安心养伤,我去报与兄长、军师们知道。”便来寻陈明远等。陈明远见计初成,令自强去择一队精干的喽啰,专待按计策行事。

两日后,张叔夜果然亲领大军,直至山前大路上叫阵。刘慧娘、陈希真两个,皆暗暗防备,待观成败。陈明远在山上得报了,分付杨乙尧、咸纬广把守二关,王珠江、张自强把守头关,又教陈然坤一同随队仗下山迎敌。众头领此刻心里俱都明白,便是那些粗卤的汉子,亦猜着一二,却不说破。

且说陈明远引领军马,从山前大路上杀出,与官军阵前相望。两边各自压住阵脚,但见旌旗猎猎,鼙鼓鼕鼕。陈明远当先出阵打话道:“期限未至,如何敢来犯吾境!既到此,誓拿你众人,祭吾兄弟在天之灵!”张叔夜见得马陵泊阵中一人,臂上系着白布,伏在鞍上,知是陈然坤,冷笑道:“贼寇祸到临头,尚敢狂言。”便令王进出马。王进领令,拍马出阵,叫道:“贼子敢与王进较量一番么!”

马陵泊阵中圣凌风路新宇,见是王进,无明之火升起数丈,飞马而出,以枪指王进道:“无耻小人,自以聪明,逞口舌害我林冲师兄!”王进蔑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东京劫法场的小贼。那林冲自己见识低,想不开,道不明。我为朝廷,宣顺道之意,指陈大义。本当战阵上令他教后而诛,不想这贼配军恁地没个气量,怪不得别人!”路新宇怒道:“高俅害你,他奸贼小人耳,不过泄旧时之私怨,岂比白虎堂之险、草料场之毒?此与林冲,方谓天渊悬隔。句句称己见识高,孤儿寡母,又无妻小,不想却是个稍稍遇事便要跑的。饶你投奔到延安,无非也是仗着种经略手下军官的人情。你有人情用,他人亦可有人情用耶?你没人情用时,却肯舍了前程,隐迹埋名么?所处非一般之境,只会说些不实的话儿,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尔。且当日东京法场,你眼睁睁地将看徒弟九纹龙史进吃剐么!”

王进恼羞成怒,喝道:“战场上休来与我辩,那个要听你说这些。若早知史进那厮日后从贼,于史家村上就该一枪结果了他!”路新宇两眼圆睁,斥道:“甚么屁话!你这王八性儿,乌龟遗种,若无史进父子,你老母早亡矣,那里还见得你的孝道!”王进头红耳赤,叫道:“你也是贼之上将,如何出此粗鄙之语?”新宇大笑道:“粗鄙不粗鄙,且看同谁语。”再不打话,挺枪直取王进。王进亦来厮杀出气。这二人,一个北岳宗师高徒,要报兄仇;一个禁军教头出身,专辅朝廷。两个各展本事,枪来枪去,杀气飞腾。路新宇使出那徐宁家祖传枪法,将手中子母钩镰枪上钩军器,下钩马腿。王进因见他用的是条钩镰枪,早有防备,兀自能遮拦得住。二将在阵前转灯般狠斗,已然战至八十合。

张叔夜等人在阵上,眼看二将中间,高下已分,将及输的那个,却是王进。急待救应时,忽听马陵泊阵后一阵嘈杂,阵上又不见了陈然坤。路新宇在阵前回望,竟见本部人马互相厮杀起来,急弃了王进,拨转马头回救。看官听说,这都是娄小雨见路新宇占了上风去,乘势与陈然坤暗行眼色。陈然坤会意,悄悄纵马到阵后去,率领那一队精干喽啰,依计行事。

张叔夜见了,大喜道:“这必是陈然坤接应,不可错失良机!”陈希真迟疑道:“恐有埋伏,当小心为上。”刘慧娘远望了一回,道:“大姨夫勿虑,这条大路上却无可埋伏之处。”嵇仲放心,遂催动全军,掩杀过去。陈明远见官军杀来,忙令退军,奋力撞破回去。众喽啰一路抛金弃鼓,撇戟丢枪,乱不成军。嵇仲先会合了陈然坤的军马,然坤滚鞍下马便拜。嵇仲扶起道:“义士弃暗投明,于国于家,乃是忠孝之举!”然坤就道:“陈明远那厮因不见了康将军,又要加刑与小人,幸得众人求情陪话,方才幸免。我料他必不待小人伤好,强逼我下山来,故今日才能教得手。如今事不宜迟,就请太尉驱兵直抢滩头,关上自有人接应。”慧娘道:“若得了滩头,贼人地利便少一半。可将我那一十五辆铁华车悉数推过,料贼人难当。”嵇仲便令前军疾行,后军押运铁华车。

只说官军乘势,一鼓作气,长驱直入。马陵泊山前大路寨内,侯帅、张妮二人率部抵敌不住,弃寨回山。彼时陈明远则已领兵退回关上,庄浩亦闻说兵败,下得山来,御守头关。当时张叔夜的军马赶过大路,占住这边滩头,便传令攻取头关。庄浩见官军来攻,提枪上马,分付众将仔细把守,教打开关门,单枪匹马,杀入官军队中如入无人之境。

那伙官军都吃庄浩杀的四散而走,王进却好又过来,大喝道:“贼人怎敢嚣张!”骤马迎上,二骑相交,军器并举。庄浩不曾将王进放在眼里,枪如游龙,斗王进不过三十余合,进渐渐力怯。张应雷看王进不是庄浩的对手,急策马而来,铜刘卷去。王进得救,忙把马跳出圈子来,略略一歇,转见张应雷也落了下风,复举枪去救。庄浩力敌二将,全然不惧。斗不多时,陈希真见二将以二战一,兀自遮拦得多,攻取得少,挺起蛇矛,拍马来助。庄浩分神威,大战三将,又连斗七十余合。不想王进前后两番苦战,早已破绽百出,陈、张两个亦是彼此不能相顾。但听庄浩大喝一声,早把王进一枪搠于马下,落地无声。陈希真、张应雷得空,急急抽身败走。庄浩自道:“林师兄大仇已报。”有诗为证:

恩义浮生半场空,华阴不见杳梦中。

岳前落马无声日,地下羞逢史太公。

张叔夜见杀了王进,心头大惊,却好铁华车运至,忙教刘慧娘催动。刘慧娘传令,只看袁宪、艾大金两个,领一众军汉,把那一十五辆铁华车推上前来。慧娘望庄浩笑道:“副贼,此车经汉初韩信的铁华车变造而来,饶便你有霸王之勇,亦当之不得。”庄浩喝道:“贼婆娘,吾岂惧汝!”慧娘冷笑一声,分付袁宪将一辆铁华车猛地推出。

只见那铁华车,钢轮铁骨,铜钉排布,利刃似齿,虽有千斤重,行如疾风闪电,捲土压将过来。庄浩见来势凶猛,略有惊异,抖擞精神,不敢懈怠。待那铁华车将至身前,把枪对着一挑,就挑过头去。刘慧娘见状,冷笑道:“你挑得了一辆,却挑得了我这余下的十四辆么?”再令推车。庄浩见铁华车又至,眼明手快,仍一枪挑了过去。不期这铁华车一辆接着一辆,庄浩两腿夹紧乌龙驹,双手握住亮银枪,再使神力,前后一连共挑了十二辆。幸得座下那抱月乌龙驹是匹良马,尚还撑持得住。

刘慧娘见庄浩连挑十二辆铁华车,不由得心慌起来,忙教袁宪、艾大金两个将所剩三辆也一并推出。庄浩微微喘定,抬头见对面止剩得三辆,自思道:“将这三辆车挑了,回关上罢。”拭去额上汗珠,那铁华车已到,庄浩大喝一声,挑了一辆过去。只待再挑第十四辆时,忽觉喉中一涌,顿时喷出鲜红来。浩情急中把枪一挥,死死抵住铁华车,连人带马退了十数步。眨眼间,那第十五辆铁华车将至,浩心中只叫不好时,路新宇一马已到,把那辆车挑了过去。官军从头看到尾,尽看得呆了,正是:

岱宗巍立铁石间,血刃光刀做等闲。

只为除雷成伟绩,英名万鼎镇罡乾。

这壁厢焦明武亦骤马赶至,与路新宇一齐护着庄浩回头关去。张叔夜见三将退走,下令攻打头关。庄浩等回到关上,守头关的王珠江、张自强,示意三个速领兵上山。庄浩知要助他们行计,分付路新宇、焦明武,各领本队人马望二关而回。待送走了三个,王、张忙竖起降旗,开了关门,迎官军入内。张叔夜进到关内,二人前来请罪道:“我两个旧时多受陈大官人大恩,亦不忍他被陈明远欺辱。今特奉其命,只待太尉人马一旦到来,便献关请降。”嵇仲问道:“那副贼那里去了?”二人道:“庄浩入关时,已自从马上跌下,昏迷不醒。因有路新宇、焦明武两员虎将在彼,故我二人未曾下手。今已吃他们逃回山上去,太尉当早提兵追赶,二关亦有人接应。”嵇仲大喜,赏了两个,仍教把守头关,便统领军马往二关而去。

却说庄浩三人进了二关,无移时,见张叔夜提兵又到。官军此刻因得了西面滩头与头关,锐气正盛。自宣和五年一月十五日,杨腾蛟出兵征讨马陵泊,至今宣和六年八月二十七日,官军这般军威,绝无仅有。焦明武在关上望罢,说道:“哥哥且回寨中歇息,我出去杀他一阵再回来。虽是要与陈大官人等里应外合,倒也不能把二关白送与他。”遂提戟上马,领兵杀出关来。

张叔夜见焦明武复又杀回,教庞毅去迎战。焦明武见了庞毅,大喝道:“老匹夫,杀我寨中兄弟的亦有你一个!”庞毅喝道:“鼠辈焉敢无礼!”抡刀便来战。二马相交,刀戟并舞。明武一戟搠去,庞毅把刀隔住。明武把马圈转,背刺庞毅前心,却吃庞毅横刀架开,反手将刀望明武腰胯截来。明武急用戟去隔时,庞毅忽地收住刀,变势直取上三阳。明武见收戟不迭,仰鞍而倒,那口刀就从面门上扫过,手中画戟乘势只一抬。庞毅眼疾,抽腰刀就画戟头尖上压下,那戟便偏在马腹下。双马错镫,二人都吃了一惊。

庞毅略略喘定,将刀指着焦明武笑道:“马陵诸将伎俩,不过如此。”焦明武听罢大怒,交马再战。两个直斗到百合之上,仍是不分胜负。二将又并了数合,晓得高下难见,都道:“这般认不得真了。”正是酒家对面开,各有各算计。这壁厢正到分际处,庞毅举刀当头便劈,明武画戟亦起,就下三盘直耸上来。说时迟,庞毅大刀方着空际,将刀口一转,斜飞上明武中三路;那时快,明武翻转画戟,仍觑定庞毅胸口,见他刀来,把马头猛地一提,望后便倒。庞毅那刀,直将明武座下马分为两段,刀尖就腹上割开。明武这戟,亦就庞毅前心搠入。只听声喊,两员猛将,双双栽倒马下。

二关上,杨乙尧见焦明武落马,急来救取。这边云天彪骤马亦出,当住杨乙尧。两边军兵混战,各抢己将归还。比及杨乙尧抢得明武上马回关,见已是伤损深重,奄奄一息,遂顾不得军务,与咸纬广分付了。咸纬广道:“哥哥速回,我将行计矣。”乙尧便急送明武回寨,去请王力救治。再说云天彪看那庞毅时,前胸后背窟窿明见,已是不活了。这庞毅年纪高大,却仍在秦封山生擒刘唐、斩杀施恩,亦算苍头报国,功铭凌烟,不想今亦战死沙场,不得生还了。有诗为证:

天狼倥偬秋风老,逐日扬弓奋汉升。

勇冠雷霆堪一死,苍山有泪恸苍翁。

张叔夜见又折了庞毅,急催动众将士去为庞毅报仇。咸纬广眼看官兵上来攻打二关,亦竖起降旗,令开关门,迎官军进来。待都到关内,不等张叔夜言说,吴天鹗当先斥道:“你既有心归降天兵,何故使那厮下关来伤了庞老将军?那贼如今何在?”心下却早已明白马陵泊专是要赚官军的意思,只是不好言明。咸纬广道:“二关乃是我与杨乙尧同守,他自有神力,连那个奋武男唐猛都折在他的手里,我如何是对手?虽是折了庞老将军,焦明武那厮吃救回关后,亦伤重死了。杨乙尧因携他尸首回寨,方才使我得空献了关。”嵇仲因得了二关,也不怪罪纬广,只教把庞毅的尸身收殓,送回营去。

陈然坤乘势禀道:“眼下连夺二关,三关内虽无小人的心腹,却也只在目前。陈明远那贼配军,做梦亦想不到会至今日地步。”张叔夜道:“无妨,若就此再攻三关,贼人必生死志,与我军亦是无益。大军当在关内安营立寨,多遣伏路军校,却防他左右二关人马袭我身后。”吴天鹗情知官军中计,不肯同他们身陷,忽诈中风疾,倒在地下。众皆失惊。云天彪急上前看视,唤医人来医治。吴天鹗道:“休因我担阁了破贼大事。”艾大金会意,就道:“我送吴将军回营休养。”刘慧娘见状,心中生疑,就道:“无极楼多日不曾有动静,我亦回营去看,兼防贼人使围魏救赵之计。”嵇仲点首,就教艾大金、袁宪一同护送吴天鹗、刘慧娘下山,康捷随行。天色渐晚,分付就关内生火造饭,各去歇息。复传下号令,日夜隄防贼兵扰乱,两日后攻打三关,务必一发剿灭马陵泊。

单说庄浩等人回到寨中,陈明远见庄浩与焦明武负伤,急唤王力来医治。明武幸得救治及时,不然马陵又损一员虎将。陈明远又与娄小雨、吴赛凤等人商议道:“目今陈大官人的计策顺利施行,只等官军何时动作。”李沫瑶道:“小妹便混入二关,去探听声息如何?”正说间,只见喽啰来报:“陈头领使人来传口信。”明远忙教进来,听那来人道:“陈头领分付,官军将于两日后攻打三关。又有刘慧娘、康捷两个,共西山吴天鹗、袁宪,并那个艾大金,已回泊外大营去了。”何熙听了,道:“既如此,两日后正是我们破无极楼、败官军之日。”吴赛凤道:“这无极楼的图纸,我与沫瑶妹妹已参透了。那日我们早些动身,哥哥可再安排闫言带上火炮同往。待我们救出青石山的众头领,闫言妹妹即炮轰无极楼。哥哥在山上听得声响,便出关拒敌,陈大官人必会接应。”陈明远点首,又教分付众头领,细细把守众关头。

且言两日后,张叔夜点起兵马,教陈然坤、盖天锡留在营中,其余将佐俱随队仗,直攻三关。三关上,徐韬领着蔡子豪、朱珂令、袁梓鹏等人御守。这关头都是昔日里王昭顺监督重修,因此十分牢固,官军三番五次攻打不破。张叔夜领兵直攻了一个多时辰,只是不克。那时节,只听远方一阵炮响,地动山摇,似从无极楼方向传来。陈明远听了,连叫人登高而望,只见西北方涌起黑烟,红焰飞空。知是吴赛凤几个破了无极楼,不禁大喜,当时传令关内军马一齐杀出。

原来是日五更天气时,沈涛用神行法带了闫言、吴赛凤、李沫瑶三个,四人都背着火炮等器物,悄悄下山,至无极楼外十里地。闫言当先竖起炮架,专候他们成功。沈涛同着吴赛凤、李沫瑶从生门进去了,转眼便至院中日月亭前。吴、李二女已从陈明远、路新宇那里借得太极剑与清光刀,沈涛亦向杨乙尧要了那口杨家祖传宝刀。三人觑着那亭上铁索,各自发力,果然将铁索砍断,复听无极楼内发出声响。吴赛凤道:“依图纸上所画,这铁索直通向那楼中铁柱,果是牵动楼中各机关。今铁索既断,楼中那段当沉了。”

三人就下了亭,仍过石板,上石阶。至楼门前,扭动门上兽环,推开门,不见乱箭射出。待进了楼内,那自行马亦不走出了。去那坑内看时,利刃俱沉,一片平地。三个小心下到坑里,过坑扒上,直至柱前,依旧从一层上到三层。吴赛凤道:“那日幸得未去毁那二层的图画,一来刘慧娘以二层空旷,诱人去探究,二来正如妹妹所言。若是动了那图画,顷刻间箭弩攒发,射成柴蓬。且如若我们在二层再多留片刻,前后又坠下闸板来,便将我们困死其中。”李沫瑶笑道:“算来是我侥幸了。”

待到三层玉皇殿中,三个亦将刀剑劈开铁陷车,救出青石山八个头领。吴赛凤又去那中央柱子上,搜得机括,打开地板,将条长绳在腰间紧紧缚了,由众人扯着,去那陷阱中把陆影的尸身带出。赛凤见陆影背上尽是疮口,止不住的落泪。李沫瑶谓众人道:“既已救出诸位,当早离此处。山寨现今正在御守三关,须早教哥哥知道我们功成。”众人点首,亦带了朱宣林的尸首,都下楼来。

到了院中,李沫瑶又道:“这后院里有一眼枯井,内藏暗道,可直通官军大营。那刘慧娘尚在营中,止吴天鹗四个,我们人多,去拿了她,押回山寨,与众头领解气。”许栗铭道:“这贼婆娘将我们监在此处多日,虽不曾坏了众兄弟,倒也着实可恶!”叶森道:“这贱人炮轰我们山寨,坏了许多兄妹性命,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当下安排,吴赛凤、李沫瑶、许栗铭、薛琦、王宇祥、张雷六人,去闯官军营寨;朱佳俊、叶森、房迪、段金朋四个,同沈涛出阵会合闫言。

先说吴赛凤六个,至后院,果见有一眼井,却被石板盖着。吴赛凤忆起那图纸上画的,就近俯身摸索。无移时,触到机关,那石板打开。六人见井中有石阶,遂逐一下去。那壁厢沈涛五个,待六人去后,直候有一炷香,方从休门而出,来寻闫言。闫言见众归,当时放起炮来。那炮名唤将军炮,乃是闫言近来新造的,十分了得,只一炮,就把无极楼炸个粉碎。

不料这一声响,惊动了康捷,他自受刘慧娘分付,每日来看视无极楼情形。今见无极楼被炸,脚踏风火轮赶来,恰好撞着沈涛等人。沈涛望见康捷,大叫一声:“兀那矮子那里走!”作起神行法来捉将。康捷前番吃了亏,不敢恋战,回身便走。那知行不过数里,早被沈涛追近身来。原来康捷往日随大军征讨王庆时,途经东鹫山,山上庙宇里有个恶神,唤做毒火鬼王,专好吃人。康捷被他口中吐出火来,烧得腿上都是火泡,幸得孔厚与他疗养得好。孰想那日又吃沈涛一刀,正伤在旧疮处,故而只能日行六百里。沈涛眼见得追上,掣出杨家宝刀来,照着康捷,拦腰斩为两段。正是:

平步青云犹等闲,身家枉送顾影颠。

鬼颜风火堪一笑,孰与刀光更争先?

再说刘慧娘在营内,一连两日不见吴天鹗动静。慧娘纳闷道:“敢是错怪他也?”转又寻思计较道:“眼下大军已占贼之二关,视之情形,也似那年征梁山。只待剿灭了马陵泊,我便纳还官诰,去了我功业。惟惜没了李东保,不知将来谁人可替我辅佐公公。”正彷徨间,忽然听得声巨响,慧娘吃了一惊,奔出帐外,一双慧眼看得亲切,无极楼那方烟焰冲天,那里再见得高楼?慧娘猛可省悟,急分付军士,就要起兵去山上救应本部人马。

是时,又看吴天鹗拖刀走至,刘慧娘此刻正是心急智失,竟说道:“贤兄,我军中计矣,速速领兵前去搭救!”吴天鹗笑道:“一群将死之人,救之何用?”慧娘大惊,方才回过神来,急道:“我公公并朝廷不曾亏待于你,今番何故徒生歹意?”天鹗道:“贤妹是个聪慧的人,岂会不知我意?且把那无极楼图纸付与我,念你我也是兄妹一场,留你性命,却非难事。”慧娘身旁无一人可用,吃天鹗逼回帐内,作声不得。天鹗见慧娘只是沉默,又道:“再不将图纸来时,教你同李东保那厮一般,先去了一条腿,看你撑持得几时!”慧娘闻言,方知所猜非虚,只得闭眼待死。天鹗见她只是不肯,亦不多言,舞起刀来,正待劈下。忽然一阵地动,猛有一物横在两个中间,把二人截断开来。天鹗定睛一看,那东西却是云龙的木像。只见那木像上,面容转怒,似要张嘴。天鹗心惊胆裂,“阿也”一声,转身逃去。慧娘惊得呆了,只道是丈夫显灵,手抚木像,哭得昏晕数番。有诗为证:

一点灵光遗刻中,依稀两世梦云童。

劝将残鹗息横羽,莫搅石尤万里风。

却说陈然坤在二关营中,正与盖天锡清话。然坤问道:“世人皆称宣城侯梁山上捉拿柴进,为胞弟报了仇。小人也曾听闻那黑旋风斧劈幼孺的事,有说是吴用的计策,亦有说是晁盖、宋江的将令,只是不知干那小旋风何事?”天锡正色道:“吾父遗言,但捉吴用、李逵、柴进,为其出了这口怨气,以告吾弟在天之灵。”然坤又道:“原是先考分付,宣城侯不曾详察内中曲直?”天锡道:“却不曾,先君之言岂有错耶?”然坤暗暗冷笑。

两个正相谈间,亦听得远处炮响声,又闻山上军兵发喊,知马陵泊杀出关来。王珠江、张自强各自传令,领喽啰在头关上大杀官兵。咸纬广在张叔夜队后,大吼一声,把狼牙棒扫去,打翻一片。张叔夜大惊,急令退走时,二关里陈然坤又率喽啰杀出。那盖天锡在关上,因见咸纬广杀将起来,方才知中计。却要来杀陈然坤时,早被然坤先手起,一刀削飞头颅,正是:

婴孺溅血恨冲霄,碎首黄尘未轻饶。

可怜贼骨殊难解,弥盖青天亦徒劳。

这边邓宗弼忙舞双剑来战咸纬广,二将马步相交,纬广就势将身子一滚,从宗弼马下钻过。不待宗弼回身,只一棒,把那战马打翻。宗弼急跳下马来,将双剑上扫下拦,却与往日开合大不相同。纬广把狼牙棒左遮右当,反甚得便宜。二将大战六七十合,尚不见输赢。两下军兵大呼喊杀,此刻二将皆知对手骁勇,怎敢分神纵敌?两个又不住手斗了十数合,正斗到见分际处,只看纬广将狼牙棒就下三路转来。宗弼纵身一跃,双剑剁下,纬广狼牙棒急飞上天灵盖,铮地一声。宗弼将左手剑压住狼牙棒,却把右手剑迎面剁去,不待纬广躲避,那手法忽的一变,反望下三路刺搠而来。纬广措手不及,吃那剑刺个对穿,却将左手夺住宗弼右手。宗弼左手剑急起处,纬广左臂飞去。不想纬广终是悍勇,到了此际,犹然武怒不息,大吼一声,右手骤起,只一棒,把宗弼连盔带头打着,连天灵盖也削去半个。正是两虎交伤,二将齐休。后人有诗二首挽两员猛将,一曰:

雪刃喷红折草莽,沧桑罴将亦成空。

堪伤龙虎殊决死,凌烟阁上少一觥。

一曰:

凛凛身躯若金刚,路见不平必相帮。

重义专一爱结友,惩凶从来要逞强。

独踹千军勇无惧,同归双剑惜何伤。

猛虎此去谁噬恶,马陵凭吊狼牙棒。

当时两军混战,张叔夜见腹背受敌,不觉着慌。张应雷、金成英都道:“太尉勿忧,待我两个抵住贼人,可领军马速退!”云天彪道:“我护太尉下山。”张、金二人拍马上前,各奋武勇,把喽啰杀了一遭。坐地虎朱珂令在前,见喽啰死伤无数,怒不可遏,喝道:“败军之将,何以逞勇!”同啸天犼袁梓鹏拍马,便奔二将来。张叔夜见前面对敌,打马飞逃。金锏徐韬望见,纵马急追。只说金、张、袁、朱四将,分两对厮杀,战到三十余合,金成英那条干红西缨镔铁龙舌枪,袁梓鹏只觉出没无常,抵当不住,却死战不退。成英见了,怒道:“贼子无礼!”将枪对胸搠入。梓鹏本已气力不加,急把囚龙棒一叉,竟当不得成英千斤神力,吃他搠下马去。朱珂令与袁梓鹏本是一正一副的兄弟,见梓鹏落马,便撇张应雷,去寻成英报仇。成英见珂令赶来,亦待挺枪来迎,却不隄防张应雷那厮从背后赶过身前,只一刘,把珂令咽喉割开,死于马下。

张应雷正待去取首级时,不防一将迎面赶来。待要抵当时,应雷吃那将一锏当头飞着,倒撞下马去。金成英吃一惊,方知徐韬杀回。两下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平日仇恨已极,何况此时?二人恶斗数合,成英那马忽地望后便倒,把成英掀在地下。却是开路神房圳舞镋助战,乘二人酣战之机,先搠翻成英那骑快马。成英忙要起身再拒敌时,险又跌了一跤,急回首望去,竟是袁梓鹏,尚有一口气,拽住不放。成英慌忙就他咽喉补上一枪,方才绝命。有诗叹朱、袁二将道:

天星灿灿分席位,沙场双双作鬼雄。

一朝阵中兜鍪落,无人再与金锏从。

只说金成英杀了袁梓鹏,转过身来,房圳早已舞起凤镋,近前大喝一声,直搠透了成英身躯。再看张应雷时,吃徐韬一锏打落下马,尚要挣扎。又有凶太岁蔡子豪飞身而过,想起马陵八大锤,如今只剩得他一个,不觉生悲。即举起银锤,一顿滥砸,应雷脑袋早已烂如稀泥。正是:

魔星锤下万缘空,金镋辟路运途通。

日暮雷霆今已矣,风吹雨落了臣工。

众人见杀了金、张二将,房圳忙问徐韬张叔夜等人那里去了。正是:

天罗地网,神鬼上下怎避;龙潭虎窟,人仙前后难脱。

直使:

水泊军抵开封府,圣星夜奔宛子城。

毕竟张叔夜等人脱身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罡煞:咸纬广、朱珂令、袁梓鹏。

折了七员雷将:王进、庞毅、康捷、盖天锡、邓宗弼、金成英、张应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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