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洪波汹涌。
没等秋后问斩,蹇氏就已经被抄家,蹇机等人以谋逆重罪判处。
当日,人赃并获。
翌日,立即斩首示众。
说实话,蹇氏一族自作自受,实在是死有余辜。
其族不仅荼毒百姓,更是私养死士,反叛罪名坐实,结果无非是咎由自取。
饶是如此,抄家时,仍然查封了数百万株钱,珊瑚、玛瑙、璎珞、翡翠、赤珠……数之不尽,却让一众士卒分外眼红。
蹇氏不过是永安地方的豪强,就能有如此积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伯约,你做的很不错。”
陈到虽然躺在病榻上,但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的脸色已经极度苍白,看起来非常虚弱。
“我自知时日无多。”
“你也不必太过忧伤!”
“人生天地之间,生死乃天命,忽然而已。”
永安督陈到的声音微弱,语气却充满了解脱与释然。
站在门外的傅佥等人听到这话,不由得潸然泪下。
一番交代后事,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然而,在此之后,陈到的病情却没有继续恶化,咳血的症状完全消失,就连脸上的惨白也不见了。
气血复苏,红光满面。
几天后,陈到已经能走下病榻,独自下床行走了。
永安之围解除,本地世家豪强翦除,双重喜讯之下,陈到宛如枯木逢春,重新焕发生机。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
“哭什么哭,老夫还舍不得死呢!”
“我要亲眼看着季汉兴复,收复长安,重返中原。”
“季汉一日不兴,老夫就一日不阖眼。”
陈到站在永安城高处,俯瞰整个城池,满脸的豪情满志。
“还想再活一百年。”
陈到高举双臂,拥抱日月星辰,或许情绪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胸口肋骨尚未痊愈,却是再度拉伤。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响。
陈到怔在原地,石化如雕像,半天动弹不得一下。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骨!”
姜维不禁啧啧称奇。
就这样,白毦军与赤甲军驻守在永安城,半月来相安无事,战事竟然平息,百姓安居乐业。
安稳度过初秋,转眼就是秋分时节。
“丞相,您终于来了。”
诸葛亮顺江而下,从临江赶到了永安。
“不错!”
诸葛亮听闻姜维在永安的功绩,自然是满心欢喜。
“伯约,你不止是将才,更是有能安定一方的能耐啊!”
“若无此能耐,一方尚不能安,岂能壮言安天下?”姜维拱手作答。
“果然好锋芒!”
诸葛亮抚须赞叹,对姜维更是刮目相看。
“距李丰前往江州,已经十日有余,三日前,他就说发大船顺江而下,怎么迄今为止没一点动静?”
姜维不解的向营帐中的斥候询问。
“禀将军,船只确实已经发出,只不过……”斥候一脸难色。
“只不过什么?快说!”姜维急切问道。
斥候咬咬牙,如实禀报。
“只不过,船只抵达临江之后,夜晚遭遇大浪,船只倾覆,军需辎重全都沉到江底了。”
“沉江?”
姜维当即愣住。
早不沉,晚不沉,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沉?
怒意在心中升腾,姜维决定亲自带兵溯江而上,从永安直奔临江,准备当面斥责李丰,兴师问罪。
“伯约,稍安勿躁。”
诸葛亮眼中闪过沉稳的目光,似乎看出了其中的关键。
“丞相!李丰这厮,答应我准时送达,结果却阳奉阴违,着实可恶。”
姜维一拱手,咬牙切齿,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愤怒。
军情乃十万火急,此时幸亏不是战时,若是永安陷入苦战,急需这批辎重物资,却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丧命。
“唉!”
诸葛亮轻轻摇了摇头,淡定地说:“依我之见,这个问题或许并不在李丰。”
“哦?”
听到丞相这样说,姜维的神情也随之严肃起来。
丞相深谋远虑,必然有他的道理。
“从永安至江州,逆流而上至少需要五天,从江州到永安,顺流而下则至少需要三天。是也不是?”诸葛亮抚须问道。
“不错,而且空船更快,若是满载则要慢上许多,最多不超过十日往返。”姜维答道。
李丰抵达江州后,他马不停蹄地找到李严,详述情况,筹备军需,调配兵马,如果今天能准时抵达,那也算是尽心尽力。
只是军需辎重全都沉江,这就让人无法接受了,所有努力都是竹篮打水,徒劳无功。
蠢和坏,总得占一样。
姜维眼神冷硬地望着江面,永安城外的江水风平浪静,很难想象沉船是天灾。
如果不是天灾,那只可能是人祸了。
“若论十日往返,时间倒也无误。然而,船只却在昨日于临江覆河,我刚离此地,船便沉了,前后过于巧合,实在引人深思。”诸葛亮略作思考,仿佛察觉到了问题的核心。
诸葛亮从临江顺江而下,从江州发出的军需辎重,却是在诸葛亮动身离开临江后,才抵达临江。仿佛是一部精心编排的剧本,一前一后,故意错开,耐人寻味。
“李丰究竟在躲什么?”姜维有些纳闷。
“这小伙子前段时间表现不错,临战有勇气,也自告奋勇,抵达江州后也很积极,为什么却把运送军需这种事情给搞砸了,弄了个死无对证,在江中翻覆,连捞都没地方捞。”
“等一下,死无对证!”姜维忽然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头脑中的信息再次交汇,绘制出立体图,将从江州到永安的路途,山川地势全都描绘在脑海中。
从江州到永安,全程六百余里,经乐城、枳县、平都、临江、羊渠、朐忍,途径六县,才能最终抵达。
一艘船从江州驶出,顺流而下,所有的水文条件、季节水位、船只大小、风帆桅杆……所有的因素都被纳入考虑,一个完整的大模型在姜维的脑海中逐渐形成。
反复演绎,反复推敲。
姜维的视线逐渐升高,突破了天圆地方的束缚,仿佛灵魂都飘然而起,站在江州城的上空。
时间倒转,清晨,李丰派出船只,命人护送军需,从江州出发。
此时一切如常,货船沿着江水顺流而下……行至临江城,已是深夜,忽然风浪大作,货船如一叶孤舟,倾覆在大江之中。
砰!
巨浪翻涌,掀起巨大的水雾。
这巨浪的响动也震惊到了姜维的心中,他条件反射般地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姜维激动地拍打着栏杆,心绪如雨后的天空,清晰明净。
所有的思路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看来伯约也想到了!”
诸葛亮欣慰地一笑,随风飘然说道:“那就来印证一下,看看是伯约想得对,还是我想得对。”
“丞相,那我斗胆一试。”姜维挺身回应。
“李丰赶往江州,至今已有十余日,而其三日前发出消息,说货物已经送出,而在昨日却翻覆在江水之中。”
“不错。”
诸葛亮缓缓点头,深沉的目光颇有赞叹。
“军需货物满载,船体吃水变深,速度骤减,至临江途径四县,有三处急湾。”
“若是满载少说也要两三日才能抵达临江,而江州发出的军需辎重,却仅仅一日就从江州抵达临江。”
“这里问题显而易见!”
“暂且不说是否故意错开丞相行程,单就着一日抵达临江,如此神速,船上必有问题,否则这时间说不清楚。”
真当是后世诗中所说?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姜维扬了扬眉,犀利指出问题所在。
“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姜维朗声说道:“李丰从江州发出的军需货物,并未满载。甚至可能根本就是空船辎重沉入江底,更是无稽之谈。”
“不错,伯约所见与我大致相同。”
诸葛亮满意地点了点头,面色流露出对姜维的赞赏,似乎对他的推断颇为满意。
“多谢丞相赞许!”
姜维点头致意,再度拱手道:“此事关乎江州、乃至巴郡的安定。正需以此机会清理江州的弊端,好好整顿一番。”
诸葛亮微微皱眉,显得有些为难。
“伯约,江州军需尽丧,却于大局无损。从江州调集的兵马即将抵达,此时清理李严父子,恐怕稍嫌操之过急。”
“但是……丞相……”姜维抱拳,有些不明所以。
为何明知李严父子有问题,却不去处置?难道要放任了之?
“伯约,我此番来永安,正另有一件大事要做!”诸葛亮说着,从袖中慢慢抽出一张书信。
褶皱的书信,轻轻展开。
“此乃新城太守孟达的来信。”
江上秋风瑟瑟,落叶飘零,秋意渐浓,远处一片红秀枫景。
“竟有此事!”
姜维闻言,却是心中微动,心下有些喜悦。
————我是心中喜悦的分割线————
“江郡至临,历四县,岔湾三途,舟重如山,其行必缓。(李)丰舟惟一日临江,此状甚疑矣。窥一斑而知全豹,见微知著,剖疑解虞,世人常谓神人也。”——《世说新语·纰漏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