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轨多年来说话做事少有出格之处,最得定闲师太的信赖,她见郑轨表了态,也就取出了不少内外伤的灵药交给郑轨,这才放他下山。
郑轨心系宁正端等弟子的安危,本要直奔潼关,他看观音堂外值守的小尼姑是仪文,便吩咐道:“你去宝珠寺找仪光,就说我的意思,让他速速赶到山下刘家车铺,我在那等他一道去潼关……”
仪文是个二十来岁的尼姑,她自幼在恒山长大,也算是郑轨看着长大的弟子,对小师叔也敬若父亲,闻言忙答应了就快步去了宝珠寺。
恒山之下,在与翠屏山相连的磁器口前是一个小村集,这里都是姓刘的居多,所以叫做刘家村。
村民都是恒山派名下田产的佃户,做生意的几家的子女也都是两庵一寺的弟子,所以说所谓的刘家车铺不过是给恒山派的师太法师们提供马车、马匹的所在。
郑轨到了刘家车铺时当即便让认了出来,车铺老板也是里长的刘三凤上前拜见,而互引着郑轨到房内喝茶。
刘三凤有一个儿子拜在了郑轨门下出家为僧,对郑轨的敬重程度尤在对定闲师太之上,他小心翼翼的说着话,还时不时打听着儿子的情况。
郑轨喝着茶水与他说着话,想着刘三凤的儿子是自己的第三十弟子,一个白胖的小和尚,便微笑道:“仪颂这孩子很听话,做事也认真,能团结师兄弟,助人为乐,修行刻苦,老刘施主你教育的一个好孩子。”
刘三凤眉开眼笑的嘿嘿几声,而后客气道:“这孩子在家最野倔了,他几个哥哥都管不住他,还是您老人家有法子,给仪颂找了条出路,也改了一身的毛病,小人真不知该如何谢您了……”
郑轨和刘三凤正在说话,便见门被推开,仪光背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腰间一左一右挂着自己的配剑和郑轨的龙泉宝剑。
数年里刘三凤只见过郑轨数次,但是对自家儿子的大师兄仪光却十分熟悉,他忙起身招呼,见礼后,郑轨便直接让刘三凤准备了两匹健马,然后师徒二人就顺着官道一路向南而去。
刘家车铺的牛马大都是只能干活的牲畜,但是通过恒山派的关系也从关外蒙古人的手上买了不少健马,平日只是用精饲料喂着,也不敢发卖,只能师太法师们出门才得牵出来选用。
郑轨与仪光快马加鞭而行,第三天中午就到了潼关县。
牵着马进了城,仪光打听到了威武镖局的位置就前头带路,片刻间师徒二人就到了有着雄伟大门和雄壮的石狮镇门的威武镖局。
此时镖局大门紧闭,门前堆积着不少枯枝烂叶,显然是许久没有人清扫了。
虽说知道威武镖局折在了洛阳金刀门的手上,不仅镖师们都在养伤,生意也做不下去,但是郑轨真的亲眼看了威武镖局如此萧条,还是心头一沉,对自己的几个弟子十分心疼。
仪光拍开门后,镖局中的趟子手、杂役见是恒山派的靠山来了,都欢天喜地的上前拜见。
仪光也不伸手将他们扶起,急声问道:“你们家的总镖头和其他镖头在哪?”
一个面容老成的趟子手似乎是主事之人,他急忙起身带着郑轨和仪光到了后院,推开北屋房门,他说道:“宁总镖头就在里面歇息,定性禅师跟仪光禅师您二位请进吧。”
仪光让了让身子,师徒二人便先后推门进去了。
房中物品不多,看着十分简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金疮药的味道,床榻上躺着的宁正端看到郑轨和仪光挣扎着就要起身,还颤颤巍巍的说道:“师父,大师哥,我……我给咱们宝珠寺丢人了……”
仪光忙按住宁正端,温言安慰。
郑轨上前两步坐在床边,握住宁正端的手缓缓渡过去一道真气。
宁正端只觉得恩师手中传入自己体内一股暖流,沉闷的胸口竟然轻快了许多,他两眼含泪道:“师父!”
郑轨松开手后,皱眉道:“你被人用重掌力伤了心脉,须得好生静养,这王家怎么下手如此狠辣?”
宁正端脸色阴沉,缓缓说道:“此事弟子还未向恩师汇报,我们威武镖局与王家争端,源自上个月初的一趟镖银……”
听了宁正端说了前因后果后,郑轨才知道金刀王家与威武镖局之间乃是意气之争,纠葛多时才演变出了如此大的仇恨。
原来上个月初宁正端接了一趟活,是押解三车镖银去郑州,结果刚到洛阳地界三车镖银便被人盗取了。
宁正端等人在洛阳城开始搜寻贼人,如此就惹恼了洛阳的地头蛇金刀门王家。
本来此事也不算大事,最多不过是扯扯皮,以后请江湖前辈做个中人说和一二就罢了,可是正巧几个镖师在搜寻时与郑州八卦刀的弟子动了手,还伤了几个八卦刀的弟子,这便是打了中原武林的门面。
洛阳金刀王家与郑州八卦刀莫家是几代联姻的亲家,被人在自家地界打了人,王家自然不依不饶,于是就登门问罪,这才引发了金刀门与威武镖局的比斗,最终宁正端等人技不如人,在王家两兄弟的手上吃了大亏,栽了大跟头。
郑轨深知江湖中人打打杀杀在所难免,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又习惯靠着手里的刀剑博前程,挣面子,也不恼怒王家。
只是自己的弟子刚刚行走江湖便被洛阳的金刀王家打的颜面扫地,这不仅伤到了自己定性禅师的名声,也让恒山派武功受人质疑了。
郑轨皱眉思索着,同时温声嘱咐宁正端好生歇息,最后说道:“我去看看正里他们几个,此事为师既然来了,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你放心便是了。”
宁正端泪眼婆娑的哽咽道:“多谢恩师,弟子下山本想为您争光,不料丢了人还得劳烦您亲自来处置,实在是愧对您老人家……”
郑轨心知宁正端是大派弟子,自幼学的见的都是江湖上第一流的武功,下山后靠着师门的面子做事情也是无往不利,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膨胀了,此时栽了跟头就有些难以接受。
轻轻摇头,郑轨看了眼仪光,仪光明白师父的意思,自觉的劝说起了年轻气盛的宁正端。
郑轨离开北屋又去其他房间看了宁正里、梁正武、孙正奇等人,还亲自为这些弟子切脉渡气,治疗内伤。
等到众弟子都昏昏睡去后,郑轨则和仪光坐在大堂内商量着该如何应对。
仪光沉声道:“师父,您老是万金之躯,让弟子去洛阳走一趟吧,我亲自称量称量王元霸的本事,赢了咱们恒山派的里子面子都有了,万一败了,也不至于累及您老,您看呢?”
郑轨知道王元霸成名已有三十多年,乃是中原武林响当当的人物,与嵩山派、少林、郑州八卦刀、六合拳等门派都有或深或浅的交情,自己若是亲自动手多半要跟王元霸对上,到时候两派之间恐怕也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稍稍思索,郑轨就点头道:“也好,仪光咱们马上动身去洛阳,届时你独自去金刀门走一趟,切记见机行事,不可恣意妄为!”
仪光自从拜入恒山派后时刻小心谨慎,早已忘记了当年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闻言怔了一下,道:“恩师放心,弟子定不会辱没了您老人家,也不会伤了王家的人命。”
说是不会伤了人命,那自然是一定会让王家人受伤了,郑轨明白仪光心中有气,他也有心看看王家的手段,于是就不再多说。
师徒两个离了潼关一路向东,第二天黄昏时就赶到了洛阳城外。
神都洛阳那是坐看华夏文明兴衰数千年的存在,这里自古都是繁华之地,等到师徒两个进城后就看到大街两旁的店铺都挂起了带字号的灯笼,这就异于别处,也显示了洛阳的富庶。
洛水之畔的码头上人声鼎沸,大小船只靠港,由脚夫力夫忙着装卸各项物资。
郑轨看着洛阳热闹的景象,赞叹道:“大同府虽然也有不少马队、驼队,景色气候暂且不提,便是不管是人口还是热闹程度都远不如洛阳。”
仪光看着大街上往来的车队、轿子,还有许多身着绫罗绸缎的行人,啧啧赞叹道:“这里的有钱人不少,那金刀王家据守在此近百年,真不知要富裕到何种程度了?”
郑轨冷哼一声,道:“怎么仪光你老毛病又犯了?”
仪光闻言额头上顿时冒起一层冷汗,他忙自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低头认罪道:“弟子鬼迷心窍,方才又想起了前尘往事,请师父责罚。”
郑轨冷哼道:“豹胎易筋丸的解药你不想要了?切记念起则心动,心动则欲成,欲成则堕魔道,不可不察!”
仪光此时已经满身大汗,他忙默念佛经,过了片刻才平复了心情,感觉浑身凉丝丝,但是心中却无比畅快,忙躬身道:“多谢恩师指点,弟子方才险些枉费了在宝珠寺数年的修行。”
“你以往恣意妄为,积孽颇深,想要求得解脱,岂是一朝一夕可为?”
郑轨沉声告诫着仪光,最后嘱咐道:“当时刻精修白骨观、慈悲观方如是也……
观想自他身不洁净,明人身空寂,四大无我,可断除贪欲淫邪……
慈能拔苦,悲能予乐,推己及人则生出无量的爱心和济渡之心,以消除无始以来的愤恨和嗔怒之心……”
佛门禅定之法便有不净观、慈悲观、缘起观等,郑轨修行多年,在恒山与众尼一同生活也从来不生淫邪之心,便是禅定法门修行渐渐精深之功。
正因为心中慈悲,郑轨当年在见到“田伯光”时就要将他斩杀杜绝他以后毒害女子,可是真到动手时又想着田伯光武功不俗,原著中就证明了他可以度化,所以就将他是非根斩去,收为弟子日日教化。
想着既能为恒山派增添一位高手,对未来应对左冷禅并派积攒些力量,二来也能做自己的帮手,三来则是若能将其度化,自己的佛学修为也更精进不少,田伯光变为仪光后也能自赎其罪,造福世人,算得上是一举多得。
正是秉承此念,当年郑轨出手时就留下了田伯光的性命,并且度化他做了自己弟子,这段经过就如同当年华山二论时一灯大师度化裘千仞这个汉奸卖国贼入门一般,并非不明是非善恶,而是以佛门慈悲观推己及人,要行大救赎。
多年来郑轨时常教导仪光佛门禅定之法,就是要助他定性除恶,求得内心之大解脱,本来仪光在宝珠寺修行的十分顺利,还能指导师弟们修炼佛法和武功,可是没想到下山进入红尘才数日便又要动摇念头,有前功尽弃之兆。
郑轨心中暗暗警惕,仔细的教导了仪光半晌,见他目光恢复了清澈如水,再也不起邪念后才松了口气,道:“善哉,仪光能持否?”
仪光面带欢欣之色,双手合十道:“弟子能持。”
“善哉。”
郑轨僧袍一动,挥手道:“你去吧。”
仪光躬身施礼后就转身大踏步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昂首挺胸的样子就像是出征的战士,似乎要面对的是生死存亡的战斗。
……
洛阳东城有一间高墙大院的房子,正门刷着朱红漆,门上两个大铜环晶光雪亮,因是入夜了,两旁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照着门前的巷子都十分亮堂了。
在大门之上挂着牌匾,上写着“王宅”二字,门口的石狮子也雕的威武雄壮,一看就知道并非寻常人家。
一个二十六七岁光头和尚身穿灰色僧袍走到了王宅门前,他也不去敲门,只是朗声说道:“恒山宝珠寺僧人仪光,拜见金刀无敌王老先生!”
金刀门门主王元霸是洛阳乃至中原武林知名的人物,人称中州大侠、金刀无敌。
一半是因为他一手刀法威震伏牛山十八寨,另一半则是因为他与官府和武林大派多有往来,与郑州的八卦刀门、福建的福威镖局也都有姻亲,是个关系网极大,牵一发动全身的人物,所以多年来在北方武林的地位颇高。
正因为金刀门的王元霸地位高,多年来时常接济武林中人,所以王元霸中州大侠的名气才越来越大。
王家对于和尚的呼喊反应十分迅速,一听到门外有人呼喊,不一时就有两个身材颇高的锦衣男子推门出来。
两个锦衣男子身后还跟着六个身材健硕的大汉,他们八双眼睛紧紧盯着灰袍和尚,在黑夜里让小巷子显得越发的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