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双水村不是一举成名,就是一举“出名”,丢丑出大名。
成就是好名声,石圪节榜样,县里挂号;不成那就出坏名声,检讨是最轻的,勒令下马是基本操作,除草种庄稼是必然。
想再吃羊肉?
就停在“想”上好了。
上午的课堂上,少平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向外看,老师都开始注意他了,才收敛了一些。
终于忍到中午放学,顾不得吃饭,出学校跨过长街就向公社跑,金波和润生在后面叫他都不管。
找到胖炉头时,见公社食堂里正热火朝天,他一见少平就说:“今天没时间拉话,公社开会的人太多,忙不过来。”
少平说道:“我能帮忙的。”
胖炉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要打马虎眼,说吧,有啥事?说完俄还要去忙。”
少平问:“会开得怎样?热闹吗?”
胖炉头不解,问道:“你一个孩子,关心这个干啥?”
少平回道:“俺们村里的干部都来了,俄哥也在里面。”
“噢……”胖炉头明白了,说道:“别担心,是好事,今天以后,双水村就在石圪节出名了。上午已经定了性,下午还要讨论落实的事情,饭都安排到晚上了,不用等,你放心回家去吧。”
这就是消息,会还没有结束,一个厨子就知道了会议议程,还凭丰富经验推断出了结果。
少平又问:“公社的新领导到了吗?”胖炉头随口说道:“昨天到的,今天第一天上任,姓白,怎么,你们认识?”
少平不认识,但知道这人。
白明川,高中毕业后返乡劳动,在县里城关公社做武装专干。
当年冬天公社民兵冬训,一个兵将拉了弦的手榴弹滑落在了后面的人堆里。白明川眼疾手快,捡起这颗冒烟的手榴弹扔了出去,避免了一场大灾祸。
为此,第二年他被提升为城关公社副主任。
白明川学习成绩好,会写诗,所以,人虽然年轻,但脑瓜子灵活。
他是农民的儿子,所以做事心向百姓。
后来,他更是做到了黄原市领导的位置。
县里有田福堂,公社有他,那徐治功还没有来,并无人掣肘,两人联手在石圪节推动一些事,应该……还是……能行的吧。
剩下就看那田福军的智慧水平了。
少平放心了。
“胡叔,俄没事了,你忙吧。”
“等等,捎点东西回去。”
胖炉头递过来一个油纸包,说道:“俄看见润生了,叫他不用过来了,你们一起回吧,下午不是还有课嘛。”
少平接过,发现软乎乎的,里面传出来一股子浓香,没猜错的话,是胖炉头最拿手的肘子。
有口福了。
少平本想悄悄去会场边,拿手帮助耳朵细听一听的,可见到外面站岗的民兵,也就打消了心思。
润生和金波一起来的,他们见少平放学就跑,喊他应也不应,以为出了啥事,所以就跟了过来。
少平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笑着向他俩说道:“好东西,咱们有口福了。”
兄弟三个去东拉河边,就着家里带来的吃食,分吃了那肘子,个个嘴油肚圆。
金波在河水里洗了手,说道:“这胖炉头真的不错,经常给吃食,还都是好吃的。”
润生知道内幕,说道:“你是不知道,他挣到的更多。”
少平却说道:“那都是先前说好了的,是合作条件,都是他应得的。如今还知道回馈,这就是情分了,是感情投资。润生,他想和你亲近哩。”
润生说道:“他想亲近的是俄爸。”
金波道:“对,你爸就是他爸,今后你俩是兄弟,他叫你弟,你叫他叔,各论各的。”润生和少平都被他逗笑了。
少平最后总结道:“这就是人情社会,我们即使不赞同也不要去反对,存在就是合理。对了,下午体育课结束,有一段空余时间,你俩把这周的题做了吧。”
金波有些后悔的模样,抱怨着说道:“少平,这又是三年解密,十年摸底的,你这秘题也太多了吧。”润生心有余悸,点头赞同。
少平鄙夷道:“你们这算啥,知道么,俄,看俄,俄已经做两年了,还是每两天一次,你们一周一次,还嫌多?”
金波、润生打了一个寒噤,禁不住对少平报以同情,觉得自己一周一次,似乎还可以忍受。
第二天早上,在公社食堂又吃了一顿饭后,孙少安他们才回到村里。那时,少平已经又在学校里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村里干部已经再次开过了会,双水村要大干了。
还是从大哥的嘴里,少平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既没有少平像的那样好,成为榜样,一举成名;也没有像少平想的那样,被限制,一下子“出名”。
田福军还是有智慧的。
他是以送白明川上任的名义来的石圪节,在外人看来,顺回一趟老家也没什么,正常人的正常行为。
但在路上,他俩就商量好了,如果双水村的事情确有可为,那就先在石圪节试试。
实际上,那天来双水村的人里,就有白明川。
但他一身油腻衣服,人还谢顶,衣服外面罩一件光板老羊皮袄,像司机、厨师胜过公社领导,被润生和双水村的干部们都给忽略了,包括一向精明的孙少安。
见了那一排排的青贮窖,并亲自尝了尝,又用它们喂了羊和牲口,最后问了去年亩产和粮食总产量,再从田福堂遮遮掩掩的话里,精明的推测出了双水村去年的收入,两个人全部震惊了。
他们还没有环境保护的概念,但粮食和肉食双丰收他们看到了,直观的感受到了畜牧给黄原农村带来的好处。
有了它,一切都盘活了呀。
草地换回了牛羊,烧火的秸秆变成了肉食,庄稼有肥增加了产量,饲养队吸收了剩余劳动力,村里有了钱可以改善劳动工具,兴修水利……
黑馍馍变成了黄馍馍,黄馍馍变成了白馍馍,白馍馍变成了肉,哎呀,太美了。
这是田福军一向的梦想,如今有了实现的转机,他怎会不高兴呢?
激动的县领导推翻前议,马上就要大干一场!
却是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冷静的白明川提醒了他,建议先在石圪节实验,等有了普遍性结果再说推广不迟。
反正,也就是两三年的事情,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