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也觉得少平说的有道理,但粮食是纲线,粮田管理有规定,那是政策!
少平好像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接着说道:“叔,那些不是草地,不是树,是村里的银行,绿色银行,里面能生钱哩,年年有收入,比种粮食划算。”
“真要是不放心,可以考虑套种,一两垄粮食,一垄草,看着像田埂。当然,最好是您出马糊弄住公社,他们不反对,也就没人管,反正咱们也没影响每年的粮食任务。”
“叔,相信俄,不需要太久,也许只要三四年,您很快就会明白,这些图上的事要是做成了,会是您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双水村的人,会因为这件事记您一辈子。”
少平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田福堂。
道理一听就明白,效果也有了例子,关键就是下决心。
而影响决策的就是政策,政策的事谁也不能任意更改、违背。
但有了利益,就有了动力,在乡村,作为说了就可以做的人,还是可以打一下擦边球,想一些闪转腾挪办法的。
而这些,正是他田福堂的强项。
田福堂决定要进一次城了,他要去找他弟弟商量一下。
少平不知道这些,他知道田福堂心动了,剩下他就不管了,也管不了。
反正,他肯定不会再像前世那样,不管不顾,一心扑在事业上了。
他要寻找他这辈子的“小玥儿”,好好的活这一世。
二爸孙玉亭家离田福堂家不远,下一个小坡就到了。
一孔孙家祖上遗留下的窑洞,由于多年没有修整,山水从破窑檐石中间流下来,冲光了窑面子上的泥皮,烂石头碴子暴露在外面,成了许多窝麻雀的家。
那里一天到晚唧唧喳喳的,倒也热闹,二爸自有他自己的浪漫。
如果这还是少平的家,他早就掏干净,吃肚子里了,但二爸家里,他实在是不愿去。
因为二妈太讨厌了。
少平在心里不尊敬这个长辈。
当这个操着山西口音的女人来到他家门上后,就把他们一家从祖传的老窑里赶了出来。
在以后的年月里,她仗着念过几天书,根本不把全家人放在眼里,动不动就拿很脏的话骂少平的母亲,并且把他早已亡故爷爷的名字也拉出来臭骂。
直到大哥少安长大后,在一次她又骂母亲时,哥哥狠狠揍了她,打得她鼻、口淌血。
那以后,她才停止了对他们家的这种放肆的辱骂。
二爸还好一些。
少平祖父去世早,二爸从五岁起,实际上就是少平父母亲一手把他带大的。
所以他虽然怕二妈,阻拦不了妻子的行为,但心里很认大哥,也很感激大哥大嫂曾经对他的帮助。
后来情况有了新变化,大侄子孙少安当了生产队长,成了村里的一条汉子,二妈就有点怯火,更不敢再惹事了。
时事造英雄,二爸读了初中,当了大队支委,治保主任,二妈是妇女主任,两人穷积极,把娃撂在家里不管,黑天半夜的开会。
他们自己家光景一烂包,穿烂衣薄裳,讲大道小理,饿瘪肚子说长短,村里人虽不明说,背后却都耻笑他们!
院子原来还有个横石片围墙,自少平一家人搬走后,就逐渐塌成了一圈烂石头。墙角里用那些塌墙石头乱垒起的厕所,似乎连个羞丑也遮不住。
少平路过的时候,见妹子孙卫红在院子里玩耍,招手叫她。
“卫红,你过来。”
孙卫红是二爸的大女儿,原本应该有三个的,不知为什么,这世只有她一个女娃,两个妹妹不见了。
孙卫红听二哥叫她,兴奋的跑了过来,以往常的经验,二哥一叫她,肯定是有好吃的了。
“哥!”
少平抚摸了一下堂妹发黄而且乱糟糟的头发,心里很是疼惜。
卫红是六三年的人,比妹妹兰香还小一岁,她爹娘都不会照顾人,卫红基本上是自己成活。
“这些给你,自己悄悄吃。”
少平从包里摸出两个鸡蛋,还有一些肉干,替妹妹装进以前特意为她准备的贴身小袋子里。
小袋子像一个小书包,贴身斜背在里面,外面罩着比小女孩永远大一号,不合身的衣服里,反而不怎么显眼。
少平叮嘱道:“以后想吃的时候,找不见二哥,就去找你兰香姐,她那里也有,什时都可以去。”
卫红哭道:“哥,俄想跟兰香姐住。”少平叹了口气,他们兄妹还是借住在金波家里呢。
他蹲下身子,抹去妹妹的眼泪,说道:“小红,再等等,让二哥再想想法子。总之,你以后饿了就去找你兰香姐,先吃饱再说。只是你要听二哥的话,要好好上学,书要认真读。”
卫红听话的点了点头。
少平想,要催一下大哥了,家里的窑还是要早一些箍出来。
大约半个月左右,村里突然来了一辆吉普车,满村的孩子都跑去看稀奇,少平也去了,见车停在田润生家的院门前。
一把拉过看守车子的田润生,问:“谁的车?”
“俄二爸……哎,你干什去?别走啊……”
少平直觉,田福军回来,可能跟之前自己同田福堂说的事情有关,于是他扭头就走,奔家里提上篮子就出门。
“妈,俄出去一趟。”
少平妈停下手里的活儿,问:“哪里去?快吃饭了。”
“打猪草。”
少平直接上了崖,躲出去了。
虽然让田润叶捎变蛋、皮蛋、知了猴,做了不少铺垫,但他不愿这时间就见田福军。
这些当官的,他现在一个都不想接触。
心里留点念想一直记着,比见着人强。
见着人就会问东问西,说浅了没意思,说深了不符合年龄,他们也不信。
再说,现在也不是做事的环境。
不如潜移默化,暗地里别人不知,还能做一些事情。等形成影响,成了模范,事情定了性,接下来做下去就顺理成章了。
如果提前公开了,因为是新事物,这样或者那样的阻碍和干扰,反而啥事也做不成。
你说是好事——
“结果没出来,谁见到了?是好是坏谁能说得准。”
你说试试——
“试试难道不花钱,不花时间?再说了,现在忙成这样,哪有时间?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你说你负责——
“你负得起吗?算了,别给我找事。”
看,不做事的理由多着呢,还个个合理,从道理上,挑不出一点毛病。
田福堂这次走了一招臭棋。
管他呢。
你愿做,我自支持;你不做,我自关心柴米油盐,那些事跟我有啥相干。
等他打猪草回家,天已经黑了,从大哥口中得知,田福军看了青贮窖,看了饲养场,拿着那些规划图和村里干部开了会。
而且,明天,村里的全部干部还都要去石圪节,参加公社的会议。
少平知道,事情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