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姓陈名嘉,上海人。前些天家里出现了一些事故,父母家人都……”
陈嘉流泪了,是真的流眼泪,不用装。
镇长长长叹息,世道艰难,乱世中陈嘉这样的人家太多了。也就是他们身处农村,影响还不大,城市里面哪一天不打枪,哪一天不死人啊。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陈嘉呆了一会,方才苦笑道:“我也不晓得。我在城里还有亲戚,实在不行就投靠他们吧。”
镇长捋着胡须微微颌首,想了一会又问:“那你回去的路费有么?”
陈嘉闻言伸手在自己衣兜里面摸索了一会,这才惶惶然摇头,“我没钱了。”
镇长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指着陈嘉手腕上的手表,“不晓得能不能给我看看。”
陈嘉解下手表递过去,“天梭,瑞士名牌手表,买来的时候花了八千多。”
老头拿表的手颤抖了一下,连忙稳住,凑到眼前仔细看起来。
“好表。”镇长好不容易将眼睛从手表上移开,看着陈嘉问:“八千多?”
“嗯,蓝宝石面,全自动机芯,不用手动上发条,全国也就这一块,是我父亲买给我做生日礼物的。”
镇长又仔细看了一会,才依依不舍放下,“小友如今身无分文,如何去得上海?不如……不如把这块表卖给我。你看看,这表带泡过水了,已经有些磨损,这表壳……”
他不好意思说下去,因为手表完好无损,除了表带有点说头,其他地方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那您老出多少钱?”
镇长看着手里的表,咬咬牙道:“三千大洋,如何?”
陈嘉听着才恍然大悟,这里是民国,货币是银元而不是人民币。可是人民币和银元之间的兑换率是多少?不知道啊。
镇长见陈嘉低头不说话,自己也晓得出价太狠了,人家八千买进来,出价三千的确有些过份了。更何况全自动表啊想闻所未闻,现在世面上哪里有这种自动上发条的手表?
老头在年轻时候在法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当然知道瑞士表的优秀。
镇长举起手表,在阳光下细细观赏,又将手表靠近耳朵听了一会,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手表不错,走针声音清脆,设计也很独特,的确是一块好表。四千,不能再多了,再高老朽就买不起了。”
实话实说吧,自己虽然家境富裕,毕竟也只是个土财主,靠收租赚来的钱能有多少?花多了也心疼的不是吗。
陈嘉也没有算清人民币和大洋的具体换算比例,但是他记得鲁迅那时候月薪不过二三百块大洋,已经让一家老小吃香喝辣的了。
闻言四千大洋,再见老者一付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知道老头已经下了狠心了,于是微笑道:“先生也是有缘人,四千二百吧,我们也算结个善缘。”
镇长大喜过望,将手表交于陈嘉手里,“稍等一下,我回家取钱。”
老头回来得很快,陈嘉见他拎着一个木盒子,不由奇怪,四千大洋啊,就算再轻不也应该两三个人抬过来的么?
老头一屁股坐下,掏出手帕擦去额头和手心的汗水,小心翼翼拿起桌子上的手表,又仔细看了一会,这才满意放下。
打开盒子,里面露出一堆金黄灿灿和花花绿绿的票据来。
“十根中国银行的十两大黄鱼,等于三千块大洋。”
老头将十根金灿灿的金块推到一边,发出当当当的金属撞击声。
“这是中国银行的银圆券,十圆一张,总共一百张,五圆的四十张,你点点。”
看着眼前一堆乱七八糟的货币,陈嘉脑子里是混乱的。手掌触及黄金,一股冰冷的金属特有的质感侵入皮肤,他不由微微打了一个冷战。
镇长走了,留下陈嘉看着桌子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货币,发了一会呆,醒悟过来后,立刻将金条塞进包里,三公斤的黄金啊,背包都快撑不住了。
将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掏出来,然后用外套将黄金包裹起来,重新塞进包里,一下子就感觉好多了。
包里乱糟糟的东西很多,有笔,手机,充电宝,连接线,还有几颗融化了的糖。一件卷好的雨披,一把军用匕首,身份证,驾驶证,学生证。
陈嘉捡起身份证,看了一会,叹口气放下。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几个糖扔了,其他东西都塞回包里。
又拿起匕首,抽出,黑黝黝的刀身露出来。
这是一把仿制军用匕首,是他野外旅游时候随身带着防身的。一直没啥用,记得就削过几根树枝。
随手挥舞了几下,突然感觉心里有了底气。插入皮套后系在腰带上,站起身走几步,嗯,还不错。
该走了,去民国的上海看看,到底与前世有什么不一样。
………
民国时期的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
围绕外滩的四条马路就是上海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这里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在这里讨生活。最出名的就是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三大巨头,他们所代表的青红帮势力几乎涵盖了大部分的行业。
陈嘉天不亮就出发,路上顺了人家一段驴车,傍晚时分才走到了城区。
突然间他激动起来,因为他看见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尽管此时已经是傍晚,又累又饿的他依旧有一种想飞的感觉。
选了一家馄饨店,吃着可口的馄饨,嗯,还是熟悉的味道。吃了一碗感觉不过瘾,于是又叫了一碗。
等第二碗上来,门口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青色薄型长褂,女的穿着白色绣花短袖旗袍。两个人进来后,在远离陈嘉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因为那个女的背着门,脸正好朝向陈嘉,这就让陈嘉不看也看到了她的长相。
陈嘉知道此时还比较封建,所以看女士属于不礼貌的行为,于是快速瞄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数蚂蚁。
也就是这一瞄,他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非常漂亮,是那种素颜朝天,皮肤白净,五官精致的漂亮。
他的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强按着再看一眼的冲动,使劲用手指掐着虎口。
好在店家将馄饨端了上来,这才让他大大的舒缓了一口气。
“以后这里不能来了,要换一个地方,到时候我会派人把地址给你送去。”
男人压着嗓子用极低的声音说话,却一字不漏地被陈嘉听了了个清清楚楚。
女人没有说话,只听那男的又说:“十一月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招生,你去报名考试,争取考进去。”
女人依旧没有说话。
陈嘉忽然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虽然他只是埋头吃馄饨,并没有看向门外,但是他就是感觉到了门外有人正看着里面。
店家将馄饨端给那对男女,路过陈嘉身边时,被陈嘉一把拉住,“几钿?”
“三角钱。”店家的口音是典型的苏北口音,跟上海话还是有较大区别的,所以陈嘉顿了一下才领会,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纸币,从里面挑出三张递给店家。
陈嘉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迅速抬眼朝外面看了一眼,便转移了视线,因为他看见对面围墙的阴暗处有个影子。
由于店里面点着油灯,要比外面亮,所以根本看不清外面阴暗处那个人的长相衣着。
陈嘉包里可有四千大洋呢,卖表的钱给了张家阿爸一百块银圆票,又在镇上的店里换了一些零钱。
他现在的位置就是原来上海的徐汇区,如今的法租界。
他现在很警惕,随身这么多钱,上海滩又是有名的黑窝,搞不好就会被打劫。好在他一直把匕首挂在腰上,估计有想法的人都要思量一下后果,所以才会一路平平安安走到这里。
出了小店,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处阴暗处,假装蹲身系鞋带,眼睛迅速朝马路对面扫了一眼。
阴暗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由于他们身上穿着黑色薄衫,所以很难看清他们。
那两人扫了他一眼,又看向馄饨店,这一眼扫来,陈嘉完全没有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他明白了,这两人盯的不是他,而是那一对男女。
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慢慢站起来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