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着你,这里很危险。”青易说着便拉住了黄裳的手,只觉得很细腻、很柔软。
猛然被人握住了手,黄裳颇为不适应,但她这时找不到任何理由挣脱对方。眼睛看不见,这倒是仿佛放大了她的一切感官。
比如,她觉得脚下好像长了很多杂草,偶尔还有一些刮住衣服的荆棘。
比如,她觉得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很干燥、很粗糙、很有力却又很温暖。
比如,她觉得远处时时传来的狼嚎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多。
比如,她觉得自己空前弱小,这时她不再是那个掌握着国之重器的黄主,而是一个跟在别人身后的小女孩儿,她只能选择依靠他,在这片吃人的密林中,她找不到第二条路,只能任他牵着,只能信任他。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觉得有些害怕,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但好像不是怕这片密林。
因为她隐约觉得,有他在,这片密林没有那么可怕。是啊,可怕的不是密林,而是……
她不想再想下去,脚步也顿住了,青易随之停下来,问:“累了?那就坐一会儿吧!”
“我可以坚持住,你不必过于迁就我,我没那么矫情。”黄裳说。
“既然累了,为什么不休息?”青易却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一只手直接按在了黄裳的肩膀上。
黄裳就觉得有一股大力压住了自己的肩头,逼迫她不得不坐了下来,觉得自己好像是坐在了一个很粗糙的横木上。
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依旧凭着感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那么也就不能有任何举止不妥之处。
下一刻,便觉得有一个手帕在为自己擦拭额头细密的汗珠,便急忙要夺过,说:“我自己来。”
“认识这么久,我从未见你真正放松过,你能不能歇歇?”青易语气带着无奈,拿着手帕的手却躲开了黄裳的手,继续为她轻轻擦拭。
“你站在我这个位置,就不会还想着偷懒。”黄裳端坐于腐朽的横木之上,神态气质却像是居于庙堂之高。
“我也活了很久很久,或许比你还久,但从未见过像你一样活得这么累的人。”青易见黄裳沉默,便又补充道:“每天晨起要读书广识,睡前要反思己过也就罢了,每一天每一刻钟甚至每一盏茶都要安排得紧锣密鼓,不让人有一丝一毫地喘息时间,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如无意外发生,你的生命漫长得与天同寿,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就为了守护这个乌七八糟的天下?是谁让你守护天下?你又有什么好守护的?”
“我受世人供奉,身居此位,毕生唯愿画世安宁。故,事必为,无退路。”黄裳毫不犹豫,立刻正色回答。
“那是在黄城的你,不是在密林的你。你现在享受不着他们的供奉,他们也看不见你的放松,歇会儿吧,就当是来此出游一番。”
“君人者,宜居安思危,深思慎虑,知足自戒,知止安民。无论是黄城大臣,还是民间百姓,从不会有人劝我享豫游之乐,你这是在引我犯戒。”黄裳虽然嘴上说得严重,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的清规戒律可是真多。”青易吐槽。
“我们是要等天亮再走吗?”黄裳没有闲聊的意思,很快便关心起了正题。
“就算外面天亮了,这里也未必。”青易说:“你没有内力,先把这个吃了。”
黄裳感觉到青易将一个药丸递到了自己的嘴边,却没有张口。
青易见状说:“我想害你,可犯不上下毒,这里面有瘴气,我们还只是在边缘,要是更深一步,瘴气会越来越浓,你不吃这个,撑不了多久。”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这么服用下去,未免不洁。”伴随着青易的一声轻嗤,黄裳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皱眉咽了下去。
药丸很苦,味道很奇怪,但是很快却让人产生一种清凉之感。
“有个问题我不明白,这密林的确难走,普通人或许的确做不到,但以黄城的财力物力人力,怎么会直至如今都没有打通出一条路?毕竟你们可都活了很久了。”青易问。
“北方密林是墨神所划的禁地,千万载来,神族一直恪守戒律,自然未曾涉足。”黄裳说出了这个一直以来未曾对外公布的秘密。
“这便说得通了,普通人难闯,有权有势的神族人不闯,然后半路杀出来一个天狼,乱了黄城的秩序,也正因如此才有了蒲公英计划。只是黄主,你如今岂不是犯了墨神的忌讳?”青易似笑非笑地说。
“你是异世之人,我是被你劫掠至此,怎能算是破禁?”黄裳反问。
“没错,你们这世界,定规矩挺勤,但逃规矩也挺溜。规矩不对,就废了它,何必搞这么多花招,骗自己呢?”
“无规矩不成方圆,立规不易,须守之恒久,不可朝令夕改,只有如此,方能保证人们对规矩的敬畏。”黄裳又说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如何懂得?”
“我的确不懂,但其实很佩服这里的秩序。”
“之前闯入密林的人都是怎么死的?”黄裳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而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瘴气,猛兽,沼泽,天灾,找不到食物,寻不到水源,看不清方向,看不到光亮……”青易靠近黄裳的耳边说:“只说像你现在这样什么都看不见,本身就是最可怕的事情。”
是啊,黄裳的眼前一片黑暗,到现在为止什么都看不见,这也是她哪怕一直想继续探索,却终究答应听从安排坐在这里的最主要的原因。
“密林中,会是永远的黑暗吗?”黄裳问。
“当然不是,因为现在外面够黑。等天亮了,这里还是可以勉强视物的,只是在古树参天的地方依旧很黑。”青易说。
“你可以看见?”黄裳问。
“看不清,隐隐约约吧!只有极少数人能有真正的夜眼。”青易没有说,他就认识一个拥有夜眼的人,就是风临。
“那我们继续走。”黄裳说。
“你这样怎么走?”青易反问。
黄裳欲言又止,这才想到,刚刚自己是被对方抱进来的,这时有些问题总不好再说一遍。
“黄主莫不是想让我继续抱着你?或者背着你?”青易继续调侃。
他这么一说,黄裳更不好开口,根据记忆就要沉默着坐下来,但是却被对方拉住了,只听青易贱贱的声音传过来:“如果你想等天亮,那我可以告诉你,这里就算是天亮,以你的视力,应该也是看不清的。”
“你到底想怎样?”黄裳有些咬牙切齿。
“黄裳啊,你聪明一世,莫不是忘了,我现在不管怎样,你都不能拿我怎样?”青易好似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那你想拿我怎样?”黄裳深吸一口气说。
她却在下一刻感受到了对方极其无礼的行为,只觉得有两根手指轻轻托起了自己的下巴,然后便感受到双颊之前隐有呼吸之声在靠近。
一股陌生的男性气息在靠近自己,近到对方的呼吸已经打在了自己的脸上,黄裳猛然间意识到了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然后青易闷哼一声,整个人觉得浑身经脉都在抽痛,痛苦地向后退了数步。
这时方才传来黄裳冷静的声音,说:“是你忘了自己吃过什么。”
是啊,黄裳在探视青易的时候,曾经给他灌了一碗药。当时青易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但是过了几天之后便发现自己行动自如,反复查探都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便以为没有大碍。
“黄主果然不是个随便冒险的人。”青易平复了一下呼吸,发现自己仿佛又恢复正常了,不觉疑惑:“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画笔之墨,我的神血。”黄裳说:“你别忘了,我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柔弱女子,我是执笔者。”
“所以你可以通过画笔操控我?画笔又在何处?”青易确定自己刚刚明明没有看见黄裳拿出画笔,而对方身上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装下画笔。
“你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黄裳从不肯放过任何细节。
“毕竟我想成为青笔的执笔者。”青易回答说。
在确定青易是异世之人后,黄裳就决不允许他执掌青笔,如今共同前行,也不过是有了短暂的共同目标罢了。
“过来,跪下。”黄裳忽然下令。
“我若不……”青易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痛,这种痛苦几乎让他整个人脱力,趴倒在地,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而可怕的是,他依旧没有看清黄裳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因为在他的眼里,黄裳只是平静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过来,跪下,别让我说第三遍。”黄裳说。
“原来是我中了黄主的圈套。”青易苦笑一声。他自以为劫掠了黄裳,自以为来到这里可以掌控对方,虽然早知对方一定留有底牌,却不知道她看似示弱,实则却有釜底抽薪的能力。
“嗯?”黄裳的声音中隐有笑意,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愉悦。
“黄主有命,青易怎敢不从呢?”青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施施然地走到了黄裳的身前,然后行云流水般地跪了下去,丝毫不以为耻。
黄裳感受到他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伸出双手朝着前方的空气中摸索着,却因为太过黑暗无法视物,直接摸到了对方的嘴唇。
青易眼看着她的手伸过来,一动不动,似笑非笑,这时才说道:“黄主若想让我吻你,吩咐便是。”
那一下很软,很滑,很温暖,随着对方开口说话,又带了一丝潮湿,黄裳嗖的一下就缩回手,却被对方再次抓住了手腕。
“别慌啊!”青易摸住了黄裳的脉门,温柔的语气中带着无限蛊惑之意。
“意外而已。”黄裳没有抽回手,而是故作镇定地顺着他的胳膊,轻轻摸索到了他的肩膀。
黄裳只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再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所以手下的动作极轻极轻。
对于青易来说,这就像是有几片轻柔的羽毛在不停地给自己抓痒痒,导致他身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连呼吸都有些沉重了。下一刻,便感受到了一个轻盈的身躯趴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对方很柔软、很僵硬。
正当他神思游离之际,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女子的命令:“继续走,进密林。”
女子呵气如兰,青易的耳朵痒痒的,浑身都打了个机灵。
黄裳没有察觉,只觉得对方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便听到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