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放她走了?”静室之内,今夜又有不速之客。来人步履沉稳,穿着一身铠甲,铠甲上闪烁着凛冽的光芒,腰间悬挂着一柄锋利的长刀,他浓密的眉毛如同两把锋利的剑也,眼神中充满凝重,正是黄卫。
面对着丹主,黄卫的态度未免过于无礼,但丹主看起来丝毫不以为意。甚至都没有回头,依旧对着神像口诵着经文。
“密林何等危险,我没能阻止她离开,你为何竟作壁上观?你不是最信奉神主吗?神族不可入密林,这是神主的禁令!神主在上,你岂非包庇?”黄卫进一步诘问。
更早的时候,黄裳在黄宫传见过黄卫,二人共进了一顿晚餐,然后等黄卫醒来之时,便看见了黄裳留下的一封信。
信中交代黄卫,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务必封锁消息,并保证黄城一应如常,尤其不能耽误地坛圣诞之日。
黄卫的反应已是极快,但当他循着线索来到丹青这里之时,黄裳早已离开。
“你是说,黄主去了密林?”丹青停止念诵经文,问道。
黄卫怒极反笑:“丹主是说自己猜不到,还是算不到?”然后大步走到丹青身后,将一只手放在丹青的肩膀上说:“你看着神主,你说,你不知道黄主此行是前往密林,因此没有阻止。”
“你忘了?我看不见。”丹青轻声说。
“我以为你是最虔诚的信徒。”黄卫用冷冽的眼神注视着丹青,好像用两把利剑,直刺入对方的心灵深处。
丹青却很是平静,微笑道:“丹青此身已许神明。”
“那你的心呢?许了谁?”黄卫逼问道,眼睛似有似无地瞥向了那张简易的禅榻之下。
丹青收回合十的双手,放在了轮椅的扶手上,轻轻一转,便背对神明,微低着头,说:“无论黄主去了何方,我算过,此行有惊无险,吉。”
“他和青易在一起,能有多吉?”黄卫一想到这一点便忍不住自己的无限忧虑,但最终也只能说:“只希望你依旧可以算无遗策。”
说罢,黄卫便匆匆离开了。
黄卫走远后,丹青快速摇着轮椅离开了这里,难得的一次,他没有在静室休息。上一次夜里离开,还是因为捡了一个酒坛。
……
……
离开玉京楼,风临漫无目的地走在扬州路上,这里的夜景始终那么繁华,比白日更添一抹光彩。
胄跟在她的侧后方,一言不发。
有几个勋贵子弟策马扬尘而过,风临抬眼一看,倒是熟人,竟都是玄阳的那些狐朋狗友。但街上熙熙攘攘,他们并没有看到风临。
看到他们,风临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便调转方向,朝着破晓巷加快了脚步。
胄的心里有很多猜测,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莫名觉得有一种兴奋感。
风临的速度很快,刻意避开了人群,来到了破晓巷二胖拉面馆的边上。夜里的破晓巷总是静悄悄的,风临似是也累了,随随便便地就坐在了地上,倚靠在泥筑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便要休息。
胄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发现风临真的只是来这里休息,繁华舒适的玉京楼不住,为何要来这里?
但他到底不是一个多嘴的人,便也坐在了风临身边的不远处,也开始闭目休息,一个曾经从狩猎场里出来的奴隶,露宿街头这种事情他实在是得心应手。却在刚刚闭上眼睛的时候,听见风临说:“跟着我的节奏,调整呼吸。”
他立刻专注起来,然后发现风临的呼吸就如同细丝一般,缓缓吸入,又缓缓吐出,带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感,仿佛与这片夜色融为了一体,与天地万物共同呼吸,共同律动。
胄跟着风临的节奏,发现耳力变得空前灵敏,仿佛都能隐约听见墙壁内二胖师傅他们的呼噜声,他很难说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夜色正深沉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有一些细密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他迅速睁开眼睛,然后发现风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
有人潜入到了拉面馆附近,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他们脸上的黑布。大约有六七个人,他们都很小心。
风临这时已经来到了屋顶处,看着那些人就像看着一幅幅画。风临没有说话,但胄读懂了她眼中的杀气。
于是胄率先出手了,像一个影子一般迅速来到了那些人的身后,手中灵活转动着一根明晃晃的三棱刺,眨眼间便收割了三条生命。
风临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的确没想到胄会这么快出手,只是居然觉得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似乎也不错,就像过去那样。
还剩最后一个人,那人似乎要呼喊求救,却被风临远远扔出的一个石子打晕了。
胄会意,扛着这个人就再度跟着风临离开。
“你来做什么?”胄踢醒了那个昏迷的刺客。
“绑架他。”刺客回答得很干脆。
“奉谁的命?”胄继续问。
“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我们都是被雇佣的,看不到出钱的人,只能接到命令。”
“秘阁?”风临想到了一个地方。
秘阁是隐匿于黄城阴影中的组织,其存在鲜为人知,却在这些神族贵人的背后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阁中成员皆是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的精英,他们擅长暗中行事,精通各种隐秘技巧,能够悄无声息地解决各种棘手问题。说到底,就是帮大户人家解决一些腌臜事,而眼前这个人算是最低级的小喽啰,若说不知道主顾是谁,倒也情有可原。
“我也只是为了活着,没必要骗你们,现在只求给我一个痛快。”事已至此,那么杀手面如死灰。
“你回去复命吧,就说……”风临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我是风临。”
听到“风临”两个字,杀手立刻瞳孔一缩,他怎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招惹到传闻中的风临,现在她可是像天狼一样可怕的人物。
“不走?是想死?”风临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吓得那杀手一激灵,立刻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此处。
人好像已经走远了,风临才说:“跟上他,去看看。”
……
……
青易背着黄裳在丛林中穿梭了很久,终于有青色的天光从层层树尖缝隙中洒下,青易才放下了黄裳。
“天终于亮了。”黄裳感慨道,她从未觉得有哪一夜像过去这一夜这般漫长。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听觉、嗅觉、触觉,所以昨夜的种种危险在一个人的想象之下变得空前可怖,一切就仿佛一场可怕的噩梦。
现在回想起来,耳畔似乎还回荡着那些诡异的声音——树叶沙沙作响,似无数鬼魅在低语;野兽的嚎叫,尖锐而凄厉,让人心惊胆战。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腐叶的恶臭以及野兽留下的血腥味。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让她对昨夜的危险有了更深刻的感知。
尤其,她清楚地记得,昨夜唯一看到的东西,是林子深处那些闪烁着幽冷光芒的一双双眼睛,那是狼群的眼睛。然后她便感受到青易迅速加快了脚步,她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感受到他每一次肌肉的紧绷与放松,也感受着在这冰冷的夜晚中唯一的温暖。
狼群过时,腥臭的气味如潮水般阵阵涌来,令人作呕;凄惨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如同厉鬼的哭嚎,回荡在密林深处;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尖锐刺耳,令人心悸;而青易稳健的脚步落在碎叶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
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仿佛是黄裳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刻,而现在天亮了,哪怕树林中依旧阴沉沉的,但至少可以清楚地看到眼前的场景。
难怪几乎没有能够从密林中活着离开的人,黄裳对这一点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黄裳不自觉看向青易,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眼神因此有些复杂。
青易正蹲在河边洗脸,黄裳这时才真正看清,原来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虽沾染了斑斑血迹,却更显出一种狂野与不羁。他的双手粗糙而有力,指尖还残留着昨夜搏斗时留下的痕迹。
过去的青易总是在黄裳面前伏低做小、故作讨好,往往让她忽视一个事实——其实青易的身材高大挺拔,比黄卫都要高出半个头,穿着紧身衣的他显得尤其肌肉线条分明。
低头洗脸的他动作从容而沉稳,水流冲刷过他的脸庞,带走了一夜的疲惫与尘埃,他轻轻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然后站起身,看着黄裳,再度嬉皮笑脸起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格外英俊潇洒?”
“我觉得你还是闭嘴比较好看。”黄裳冷冷地回答。
“唉,黄主还真是处变不惊啊!”青易似乎满怀失望地坐在了河边的石头上。
“什么意思?”黄裳不解。
“昨夜那么多危险,我以为你至少该尖叫一两声,倒是比我还沉稳,若不是了解你,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睡着了。”青易说着指了指黄裳的头发,又说:“瞧瞧,连头发、妆容都还是这么精致完整。”
“你是在间接自夸?”黄裳反问。
“算是吧!”毕竟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像我一样在密林中穿梭自如。
“那倒是。”黄裳难得称赞了一句,然后才看向四边。
四周都是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树冠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片片遮天蔽日的阴影,外面的天光被树冠遮挡,只透出微弱的光晕,斑驳地洒在丛林中。它们的树干粗壮而扭曲,树皮上布满了青苔和藤蔓。
到底还是天亮了,那些狼群猛兽都消失了,不知潜入到了何处。但这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瘴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森林中四处游荡。这瘴气带着一丝丝淡绿色,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带我去找天狼秘营。”黄裳说。
“需要时间,我现在只知大概方向,而且跑了一夜,你不饿,我也饿了。”青易摊了摊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