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临为黄寅疗伤之际,玄殷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他从未对一个人如此好奇过,且不说对方那张与黄裳一模一样的面容,就说她的身份、她的能力、她的过去……这些都像是一团迷雾一样,让人越看陷得越深。
不过话虽如此,现在的他只想上前撕烂那张假脸,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还是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从未!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整个玉京楼却更加明亮了。
风临终于收回了手,额头也冒出了一层薄汗。她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玄殷递过来的一张黑色手帕,随手接过擦了擦汗,却在抬头还手帕的那一刻再次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剃成光头的玄殷面色铁青,眼中的压抑的怒火恨不得烧了风临,正待要发作之际——
“诶?就这么好了?”甲寅从床上站了起来,试着挥舞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又说:“这感觉好奇怪啊,我好像比以前更有力量了,浑身上下都舒服极了。”
“废话,我打通了你全身的经脉,你要是再不舒服,那真是个死人了。”风临冷哼一声。
“什么叫打通经脉?如何打通?”甲寅很好奇。
“说了你也不懂。”风临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而且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疲惫。青易动手后,也是真的没想让他活,再加上他中招的时间有点儿久,这次是真的耗费了风临不少的内力,若不是之前墨生给的丹药让自己在恢复的同时更胜从前,今日怕是根本就救不了他。
“这便是异世的力量吗?”玄殷问。
“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那里的人虽有强弱之分,但多多少少都会些内力,不然根本活不下来。你们所说的异世可不像这里一样,终年风和日丽,哦不,你们甚至都不需要太阳,那里啊,常年只有风沙、雷暴、雪崩、寒潮、地震……所以,你们真的很幸福,居然都有心思天天做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风临懒洋洋地靠在墙边说道。
“你在异世中,算强还是算弱?”玄殷继续打探。
“你觉得我的性格,应该算个强者,还是弱者?”风临反问。
听闻风临此问,玄殷心下稍安,便又听风临说:“我发现,不论你是否和黄裳作对,在对待异世的态度上,你们好似是一致的。”
“难道这不应该吗?”玄殷反问。
“一致对外?哈哈哈哈,至少换位思之,我们那里应该很难产生这种情绪。”
“难不成与外人勾结?”
“你还是不懂,终日行走在死亡边缘的人类,是没有什么合作,也没有什么阴谋的,这样只会让他们分心,而一旦分心,就将走向死亡,所以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那你呢?又是如何来到这里?打算做什么?”玄殷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选择来这里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风临忽然收敛了笑容,嘴角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青易呢,他是怎么回事儿?”玄殷问起了下一个问题。
“我还想问你呢,他是怎么回事儿?玄主啊,他怎么混到黄卫身边的?黄裳就相信了他?”
见风临没有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玄殷便清楚,这是要先从这里获得信息了,于是说:“他身上有青家青易的灵牌,又有青氏一族的血脉光晕,这些都可以查验,但看你的说法,他似乎竟是一个异世之人?”
“所以,我帮他杀的那两个人都来自青氏,为的就是隐瞒身份,只是他想做什么呢?”风临冷嘲道。
“你是如何帮他伪装成青易的?他可没有换脸。”
“他是没有换脸,但你们也没见过真正的青易。我和他在密林中见过,那个时候青易奄奄一息,他是我们见到的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当时我和他都受了不轻的伤,自然习惯性地把他当成了敌人,我本想杀了他,却发现他和我们那个世界的人不同,比如有光晕,比如没有内力。从他的身上了解到,你们这个世界的人都是有光晕的。”
“不对啊,那你们怎么可能夺走他的光晕?青易现在还活着吗?对,他肯定是活着的,不然早就变成了丛冢的一幅画,这是黄主曾经查验过的。”甲寅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一个人的光晕来源于他的血液,我只是抽走他的大部分血液注入到了小易的身体里而已。”
“不同人的鲜血怎么能相融?”
“在我们的世界里,这些都是小问题。”
“那真正的青易呢?”
“死了。”
“不可能!”甲寅觉得这已经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我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消失,甚至不能变成一幅画,彻底消失。”风临笑着说:“要试试么?”
甲寅忽然觉得心底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阴寒之气,眼前这个人太可怕了。
但是玄殷却敏锐地抓住了风临的话语缝隙,问:“那就是你之前所说的‘同归于尽’?”
“也不见得同归于尽,只是耗体力而已,看状态吧!我今儿个心情好,你还想问什么,一并问了吧!”风临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
“异世可有其他人来到这个世界?”
“没有,也不可能。”风临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更多解释,但回答得却是斩钉截铁。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们做不到。”
“那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意外而已,否则你们这里的世界,早就被人入侵了。”风临冷笑道。
“你能返回异世吗?”
这个问题让风临沉默了,沉默之中露出了一丝沉重,眉毛微微皱起,仿佛想到了什么难堪的过往,然后轻声说:“或许可以吧,但没必要。”
玄殷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多问,而是说:“你来此多久了?”
风临皱眉想了想说:“按照你们的时间来算,应该快三十年了,只是密林很大,我竟然之前一直没发现,里面藏了你们那样庞大的一支队伍。”
“青易和你有仇?为何要杀你?他潜藏在黄裳身边又有什么目的?”玄殷不再问异世,而是开始关注眼前的事儿。
“无仇无怨,不清楚,不关心。”
“他都要把你埋伏致死了,你还不关心?还是你不想说?”甲寅觉得匪夷所思。
风临的确已经让审刑院的黄寅帮忙调查此事,但此时此刻她也确实没有多说些什么,反倒是问:“人都潜入到你们眼皮底下了,你们还来问我?”
“关于他,你一定还知道些什么。”丁亥难得的说了一句话。
“他应该想要我身上的一样东西,但我不可能给他,他的本事轻而易举也伤不了我。至于你们黄城的事儿,我是真的不清楚,也真的不关心。”风临说着便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里,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此人狡诈多变、不择手段,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等等。”玄殷在风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唤了一声。
风临脚步微顿,语气有些不耐烦:“今日你不亏,还想再打一架?”
“你看窗外。”玄殷指了指外面。
风临顺着他的手指向窗外望去。
玉京楼很高,他们现在站在十八层,更是高过这一大片建筑。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整条扬州路却灯火通明。街道两旁,商铺的灯笼高挂,映照着青石板的路面,仿佛为行人铺设了一条光明的道路。微风拂过,灯笼轻轻摇曳,光影斑驳,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街上,小贩们叫卖着各种小玩意儿,有色彩斑斓的糖人、精致的首饰,还有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杂耍表演。行人络绎不绝,或驻足观赏,或挑选心仪之物,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喜悦。河边,渔舟唱晚,歌声悠扬。夜深了,但街道的繁华仍未散去。人们依旧在街头巷尾穿梭,享受着这美好的夜晚。
过往的风临或许是熙熙攘攘人群中的一员,但也从未站在这个角度看这个世界。目之所及的繁华让风临忽然生出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伤感,这是异世永远不可能看到的画面,也是他们永远都难以想象的画面,更是他曾经梦想的世界——
“我想要这个世界,没有杀戮,没有死亡,没有灾害,只有星辰与暖阳,爱意与希望。”
“停!月征,你还是想点儿实际的吧!”
“那我想要救你出去,让你平安喜乐,潇洒一生。”
“你要先自己活下去。”
“风临,你知道的,若是光明在前,我无所谓生死。”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飞蛾扑火,宁死不息。明知不可为,更要循光问路、向死而生。”
风临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月征的话,只是现在我已经来到了你想要的世界,你却已经化作了火焰下的一片灰烬。
“你再看那边。”玄殷又向远处的破晓巷指了指。
破晓巷内一片黑暗,只是隐约间似乎能够看到一些模糊的断井颓垣,风临的目力极好,还能看到一些斜靠在路边墙角下的奴隶,他们有的睡去了,有的呻吟着……
“吾愿当世,贫者富之,卑者尊之,愚者学之,无分贵贱,天下大同。”玄殷不知何时站在了风临的身后,他平静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此时此刻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深深地震动着风临的耳朵。
“他们身前的黑暗遮不住你家宫殿的光明,你又何必劳神苦思,多此一举?玄主,你就是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变成天狼的?”风临微微一笑,回头注视着玄殷的眼睛说道。
“那你想不想看看,我是不是飞蛾扑火?”
“如何看?”
“加入我们。”玄殷说着伸出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眼中一片赤诚。
许是他的美梦太过繁华,许是有人和他曾经做过同样的梦,许是‘飞蛾扑火’四字触动了风临的内心,许是他们的兄弟情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总之,她轻笑一声,拍了一下玄殷宽厚干燥的手掌,漫不经心道:“好啊!让我看看你这条天狗,如何食月?”
“何意?”玄殷不解。
“哦,忘了,你没见过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