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骏的确没有欺骗明明,实际上在他事无巨细的精心照料下,达微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知道明明有晓骏管着,心里头也宽慰一些,情绪也很快平静了下来。
医生嘱咐要按时吃药,定期回来复诊之后,晓骏就接达微出院了。他从朋友手里转租了一处价格公道的出租房,把达微和明明母子接过去住了。他晓得达微要强,不愿意欠他人情,因而要达微先写着欠条给他,等身体恢复了再把房租转给他。
达微常年忙碌于各种场合打工,几乎就没有什么心思去装饰家里,因而原来租住的出租屋看起来就是灰扑扑的,没什么生活的气息。
晓骏也算有心,在达微正式住进来之前,特意先去批发市场买了环抱油漆过来刷了墙,然后又把新屋子卧室的墙面都一概贴上色彩明亮的壁纸。他问过医生,说是抑郁症得要多看明亮、正面的事物,这样有助于病人病情的稳定。
这间屋子有一个半大的阳台,晓骏把围栏也重新上了一遍漆。原来的窗帘有些破旧了,晓骏就又想法子买了布匹过来,自己从手机上学着裁剪做了几幅简约的淡蓝色窗帘给挂上去。
厨房里各色调味料和烹饪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炉灶也全部擦拭干净了。他还特意在冰箱上贴了明明和达微的合照,整个小厨房看起来真是温馨极了。
小小的饭桌上,铺陈了一张红色的天鹅绒桌布,上头摆了一只两元店里淘来的玻璃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晓骏特意买来欢迎达微出院的红玫瑰。
那玫瑰在花瓶里悠悠绽放着,整个屋子里都隐隐约约的弥漫了一股子的花香。达微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眼眶却是情不自禁的湿润了。她与前夫很早就认识了,两个人即便在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也没见得他花过这样的心思。
而陈晓骏呢,一个比她年纪要小的男孩子,竟然心思这样细腻,几乎处处都替她考虑周到了。达微的心到底不是石头做的,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的触动。只是她觉得晓骏到底年轻,她一个离异的单亲母亲,要是和他在一块,只怕是真要耽误了他了。
达微执意要回餐馆上班,德福餐馆的老板总算是舒了口气出来。虽说达微不在这些天,他还是临时找了个主厨过来顶替。
但是这主厨是个老烟枪,非得好烟、好酒敬着才肯做事,还特摆谱。人就是这样的了,有对比才晓得人家的好。也因此老板更是觉得,像达微这样的人在饭馆做事心里头才能踏实呢。
表面上看,达微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其实不过是精神时好时坏。老板不再提饭馆要关门的事情,晓骏却是暗中已经帮达微问了好几家饭馆的行情,下班后两个人还会讨论一番。
达微觉得精神好些了,就帮明明从学校请假出来,带他去海洋馆走一遭。说起来自打明明出生之后,她就一直在忙碌,几乎都没什么空闲带明明出去玩,而明明一直都很想去海洋馆,这也算了了孩子一个夙愿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达微还叫上了晓骏,起因是明明主要要求带上这个晓骏叔叔。自打达微上次住院之后,明明和晓骏已经成了吃鸡打游戏的铁杆队友,感情是一日胜一日。达微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感激晓骏的,明明的朋友不多,能这样被信任和喜欢的,晓骏大概还是头一个。
到了海洋馆,明明简直高兴的合不拢嘴,拉着晓骏就往里冲,对着玻璃后头的鱼儿指指点点,说笑着可兴奋了。
有一对情侣从他们眼前走过,明明瞥了眼,随意问了晓骏:“晓骏叔叔,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这话一落到晓骏耳朵里,即刻就涨得满面通红:“没什么,长得丑没人要呗。”
达微微微笑着拉了明明往前走:“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了,咱们去前头看海豚表演吧。”
海豚馆是在海洋馆的深处,这里有单独的一个碧蓝池子,是平时海豚表演用的。明明在位置上坐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一股子水的味道。
台下池子里,有两只海豚在游来游去的同饲养员玩着。在音乐响起的一刹那,海豚突然漂亮的跃起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噗通”一声就从一个花环中钻了出去。明明紧紧咬着下唇,既激动又紧张,一双眼睛里满是诧异的欣喜。
晓骏主动提出带明明去喂海豚,明明拎着装满了小鱼的桶,蹲在水池边眼巴巴的望着。
“你试下喂喂他们?”晓骏鼓励了下明明,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来海洋馆的缘故,明明显得还有些拘谨。
得到了晓骏肯定的眼神,明明大着担子伸手拿了小鱼,小心翼翼的扶着栏杆等着海豚们。就在明明扭头看母亲达微的间隙,那些海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一跃而上,将明明手里的小鱼给叼走了。
海豚尾巴带起了一道大大的水花,一下就把明明浑身上下淋了个湿透。
“诶唷,这海豚真厉害。”明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上还是乐得笑开了花。
达微哭笑不得下了台阶,用毛巾把明明身上裹住:“还好你晓骏叔叔提醒得早,来之前带了毛巾和换洗的衣服,要不然今天你得湿着回家了。”
明明朝着晓骏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就由达微拥着去更衣室换衣服去了。达微细细的擦拭着明明的头发,絮絮叨叨:“你刚才摔疼了么?我看你刚才可跌得不轻呢。”
达微的指腹轻轻揉搓着毛巾,看着明明发梢上的水渍擦得差不多了,这才赶紧把包里的干净衣服拿出来:“天气太冷了,赶紧换上,要不然得感冒的。”
明明一面穿着套衫,一面嘴里哼哼唧唧道:“妈妈,晓骏叔叔这个人真是挺不错的,对吧?”
达微愣了一下,而后轻拍了下明明的手背:“算是个热心的人吧。”
“妈妈,我喜欢晓骏叔叔,我觉得跟他在一块我很快乐。他会陪我玩,陪我做作业,也会跟我说闲话,跟我做好吃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好的叔叔。如果…….如果你也喜欢他的话,我倒是真不介意你们在一块的。他要是做我的新爸爸,我觉得应该会对我好,也会对你好呢。”明明嘟囔着说道。
达微伸出手来,疼爱的在明明脸上轻轻摩挲着。她先是笑了笑,而后眼里一下就盈满了泪光,却是始终说不出话来。
这泪光里有感激,有高兴,也有爱,可是还有对未知将来的恐惧,还有过去背负包袱的负罪感。她已经受过一次伤了,也不想再动情受第二次伤害。
更何况,就是因为陈晓骏太好,所以她更知道不能去拖累人家。大好年华,晓骏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姑娘不算难事。
做人不能太自私了,自己是什么情况她自己心里最明白,千万不能害了人家一辈子,达微心下如是想着。
“晓骏叔叔吧,可能还会遇到更好的人。自打妈妈有了你以后,生活里所有的重心就都是你,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可能命中注定就是这样的,我没有这个福气再去接受一份爱和关怀了。剩下的路,只能我带着你自己继续走下去。”达微垂下了头,终于还是哽咽说道。
空气中静默着,明明抬头看着母亲的下巴,上面挂了一些热泪。他伸手替母亲抹掉,只觉得那眼泪在手心里有些烫手。他没有继续问母亲什么,这是属于他们母子之间的默契。
从海洋馆回去的路上,明明和达微都格外的沉默,不管晓骏如何说着玩笑的话,都丝毫引不起母子俩情绪上的波澜。晓骏觉得有些不知其所以然,明明方才里面看海豚的时候,还玩的好好的,怎么不过换了个衣服呢,母子俩看着就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了?
一路坐公交车颠簸着,转了三趟车,总是把达微她们送到了家门口。进门的时候,明明突然跑了出来,附在晓骏耳边轻声说道:“我今天跟妈妈说想要跟你做家人,但是妈妈难过哭了……”
晓骏愣愣的看着关闭的大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达微眼圈红红的。对于达微这样的人来说,或许儿子才是她的软肋吧?她兢兢业业的工作,带着儿子东躲西藏,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变故。
对于达微而言,养大儿子,走完一个“母亲”应该走的路,那就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了。而在她心中,那些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美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她抗拒躲避,转身就把门关了,看似十分的无情。实际上这是她的一种姿态,她需要没有牵挂的关上那扇门。
晓骏一面想着,一面缓缓走到街口,还是忍不住会审望了眼达微家所在的地方,他觉得后头有些发堵,更有些难受。
在他的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达微这样要强又有界限感的人。她做了大厨,仿佛就是那么一个机器人似的大厨。旁的感情若是掺杂进去,反而像是亵渎了这份工作。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只能跟着达微的态度而变得疏离。
可是晓骏不甘心,他也不愿意去接受这样的结果。他需要重新考虑下,应该如何面对和处理与达微之间的感情。这时候的达微,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没什么事了,实际上早已经千疮百孔。
他不能任由达微像一颗野地里无人照护的树,风吹雨打,简直受尽了委屈。他想用自己的身躯,为达微母子撑起一片天地来。
或许这就是寻常人常说的“爱”了,男女之间的爱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它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随着某种无法解释的吸引而登门拜访,又让人无法在相互吸引的时候轻易割舍而下。
后厨的窗户外面开始下起了小学,地上堆积了浅浅的一层白色,映射出特有的雪光,折射到厨房的玻璃上。达微忙碌的身影偶尔也会闯进到里面,看得晓骏有些愣神。他想要把此刻穿着厨师服的达微的身影,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说起来,晓骏也是个识趣的男人。达微明面上拒绝了与他多接触,他就尽量不会正面上对她多打搅。这是一个男人基本的素养,在喜欢的人面前他可以是进退有度的,绝对不可以做一个黏连不懂事的鼻涕虫,让人心生厌恶。
说来也奇怪,之前餐馆老板明明说要准备开年以后关门大吉了。可是接近年关的时候,还是突然又招了一批帮工进来干活,看着架势似乎是有忙不完的生意。
帮厨多,客人自然更多,外头餐桌上黑压压的人头此起彼伏。晓骏穿梭于厨房和就餐区,压根就没有功夫能与达微说上一两句来话。甚至有时候就算是午休的时间,两个人也碰不到一块。
厨师和帮工吃饭还有休息的时间是分开的,更别提如果是要刻意避开的话,即便在同一个厨房做事,那也能隔了一个银河系一样远,即便双方要擦身而过都得要机缘似的。
偶尔的,晓骏也能凑到达微身边搭把手。她一个人低着头炒菜、颠勺、放调料,每个动作一气呵成,却也十分吃力。额头上不时渗出汗水,这让晓骏看了多少有些心疼她的辛苦。
他也没有多想,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就轻声说了句:“刚才你都没去休息过,一会找人轮替吧。凡事不要太拼了,还是身体第一位。”
听罢,达微抬起头来看着晓骏,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达微又迅速避开了晓骏的目光,直接喊道:“老忠,你过来帮忙雕花,晓骏手艺还差点意思。”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晓骏咬咬下唇,只得黯然从达微身边离开。
即便两个人的关系跌到了冰点,晓骏却仍旧没有放弃过大后方——他一有时间就会去学校看望住校的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达微的冷淡而受到丝毫影响。反而在打游戏的过程中,愈发的升温了。
最后还是明明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对晓骏嚷道:“我妈妈其实是喜欢你的!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在一起呢?”
这句话直接点醒了晓骏,他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的疏离,并没有浇灭他心底的爱火,反而在这些细碎的无奈里愈发坚定了他要与达微在一块的决心。
两个人分明心里都有对方,可是何苦要这样推开对方,硬是要一条路独自走到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