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殓

不知春将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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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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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又下起了雷雨,不过五点的光景,窗外已经黑成一片了。自从雪芳过世之后,曹瑞已经没什么胃口吃饭了。更何况他已经被医生确诊为大肠癌,吃下什么东西都很快会拉稀,以至于他不大喜欢进食了。

但是人要活着就必然还得将就一点汤汤水水,反正一个人在家,他就索性用热水泡饭,吃了一点算是一点,随便糊弄着也就把一日过下来了。

外头雨声窸窸窣窣的,曹瑞望着窗外那片雨雾,明明是在夏日里呢,现在却觉得好像那些雨点都扑到人脸上和脖颈上来了,莫名其妙就跟着打了两个寒噤。本来老房子在老街弄堂里,本就偏僻的角落,雪芳还在世的时候有时候还是能听到邻居家嬉笑吵闹的声响。

而现在呢,自从雪芳去世之后,仿佛这些人声都跟着一并消失掉了,仿佛所有的邻居也不复存在了一样,就是毫无人气的冷清。再加上客厅的灯也坏了,没有及时修理,现在全家上下就只有一盏摇摇欲坠的台灯还继续残喘亮着。

偶尔出了屋子回医院复诊,曹瑞回来的时候远远看着家门口的冷寂和昏黄的路灯,只觉得剩下的全都是凄凄凉凉的景致,一阵难言的寂寥涌上心头,却是无处可说。

“曹叔在家么?”

李烈和澜澜到曹家的时候,曹瑞还隐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产生了幻觉。想着这夜里还有谁会想到来找他?

一直到那唤声又响起来,曹瑞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去开了门。这个时候他就看见澜澜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他家门前:“哦,是澜澜呀。这位是?”

“他呀,他是我同事,叫李烈。人是看着笨一点,但是人品还行,就带他来一块看望您。”澜澜忙介绍道。

人看着笨一点……人品还行……

李烈抿了抿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好歹说了人品还行,总结陈词还是不错的,男人不用太纠结细节吧?

“曹叔,您好,我是李烈。”李烈主动走过去跟曹瑞握手打了个招呼。

“来得巧了,我正要吃点晚饭呢。你们吃了么?要不一块吃一点?”曹瑞迎着两个年轻人进了屋里。

“不过就是饭菜清淡了点,老年人吃东西嘴里没味,你们多见谅。”曹瑞看了眼煤气灶旁边的冷粥、冷菜,有些不好意思道。

“没事,曹叔,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吃过了。您要吃晚饭啊?那我帮您热一下吧,就陪您一块吃个饭。”澜澜环顾四周,连个微波炉也没有,想来平时曹瑞热菜热饭用的都是煤气灶了。她说着一步上前,抢着开了煤气灶的火头开始热菜。

”也好,我一个人吃饭是真的有些冷清呢,倒是谢谢你们来陪我了。”曹瑞说着招呼了李烈在凳子上坐下:“我看你这小伙子年轻啊,几岁了?有女朋友了么?”

李烈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背对着他们的澜澜,笑道:“都二十七了,也不年轻了呢。女朋友还没有呢,不过有喜欢的正在追求的。”

曹瑞一听禁不住咧嘴笑了笑:“我年轻时候也像你这样,追我爱人的时候就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结果嘛,后来真被我追求到了,这就是缘分啊。”

李烈笑了笑,正要搭腔呢,澜澜手臂突然横扫了过来,将热过的白粥和小菜放到了桌上:“别光顾着说话,曹叔赶紧趁热吃吧。”

曹瑞点着头,白粥热气腾腾的,有些模糊了他的眼睛:“好,真好……”

澜澜道:“我看您这厨房里都没什么菜了,明天我给您从菜场弄些新鲜的过来吧。”

曹瑞嘴里就了一口薄粥,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一个人在家也吃不了多少。就一点榨菜丝,配一点花生米就够了,清清爽爽的也没什么不好。以前三个孩子还在家里,雪芳还在的时候,倒是真的厨房天天都塞满了各种菜,总是有吃完的时候。现在不同了,一个人省口粮,吃不下呢。”

李烈主动起身去烧了壶热水,澜澜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曹瑞闲聊着。谁都没有主动提起曹瑞的伤心事,反倒是曹瑞一直在回忆年轻时候到年老以来的种种经历和家庭琐事。

曹瑞也不愧是教师出身的,很繁琐的事情在他嘴里说出来也是很有条理的。不一会功夫,也就把着冗长的一生遭遇,给说的差不多了。

李烈与澜澜看着时候不早了,忙告辞先走了,好让曹瑞早点休息。曹瑞倚在门框边上,有些不舍的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下,没由来的叹了口气。如今年轻人已经很少有像他们这样,有耐心听他把话给说完了。

虽然现在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可是澜澜和李烈来陪着聊了这么一会,曹瑞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了。他就这样一个人面对着明晃晃的孤灯,什么也不做,便是倚靠在床铺上遐想着过往。

窗外的雨声还没有停,一阵潮水般的声音起起伏伏着,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上落下。这种时候要是雪芳还在就好了,想着她在世的时候是很喜欢听这雨声的。

可惜她如今与他天人永隔,前路苍茫,剩下的也就是徒有伤心罢了。人在伤心的时候,心境很容易和场景交织在一块。雨声一点点的夹杂着凄凉,再次涌上曹瑞的心头。这是无法打破的岑寂,只得慢慢咀嚼着。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已至凌晨,仿佛昨日的寂寥已经跨过了一道坎。夜色深沉,又实在睡不着,曹瑞索性起身喝茶,打发时间。只是他忘了,这壶茶还是前头李烈在的时候给烧的。到了这会,自然早就没了热气,已经便凉开水了。

他将凉开水喝到嘴里漱了口又吐了出来,想着到底还是热茶入口舒服。窗外的雨声不绝,曹瑞心下的孤独和思念就一点都没有停止过。

他的眼皮有些发沉,慢慢的好像看到爱人雪芳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雪芳只是微微笑着朝曹瑞招手,嗔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坐着喝茶,也不喊我的?”

“啊,我不晓得你在呢,什么时候回家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曹瑞喜出望外。

雪芳道:“你是不晓得我一个人有多烦闷,就是听雨也找不到人一块呢。我就回来看看你,却原来在喝茶,可真是享受呢。”

乍一听,曹瑞忙解释道:“我也是一个人寂寞得慌,夜里又睡不着,只能这样喝茶排遣了。要是你一直在家里就好了,好歹夜里也有个说话的人呢。”

“诶呀,既然睡不着,那不如跟我一块出去雨中看看吧。咱们俩已经很多年没有夜里出去散过步了,想想有了孩子之后,总是多了许多忙碌,少了两个人的二人世界呢。”雪芳说着就牵起曹瑞的手往外走。

曹瑞道:“是咧,有了三个孩子之后,咱们俩忙前忙后的,除了工作就是孩子,都没什么机会独处了呢。我原来还想着等你退休了,我带你一块出去旅游,找一找年轻时候的感觉。哪里晓得,你突然就这样病了,甚至是后来…….”

“诶呀,你就是啰嗦,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还这样念叨,多没劲啊。走,咱们去老街走一走吧。你看街头这会没人,正是赏雨夜的好时候呢。”雪芳笑着又要走。

曹瑞看了眼雪芳打湿了的鞋:“你看你鞋子都湿透了,先换一双再出去呀。外头都是石板路,走了路滑呢。”

雪芳笑笑:“这有什么关系,你牵着我走不就好了?你再磨磨蹭蹭啊,等这雨停了就什么都没了,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曹瑞虽然心下担心雪芳,但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得牵着她一块到老街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老街上的青苔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两个人每踩下一步都十分艰难。雪芳突然甩开他的手,笑着跑了出去,曹瑞忙追着,一个不当心就摔了个人仰马翻。

等到他再起身的时候,身上早已经满是雨水和泥水,周遭黑漆漆的一片,独独不见雪芳的影子。

“雪芳!雪芳!你在哪里?”曹瑞又急又慌,挣扎着伸手胡乱挣扎了一番。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刚才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就算在梦里,他也是孤孤单单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呢。曹瑞躺靠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透着凉气。看着头顶的台灯照着他的人影,惨白惨白的,再想想刚才的梦境,真是心有余悸。

他知道,梦不过是人的大脑运动过于频繁,没有停歇,进而导致的生理现象。但是仔细想了,那个梦中的雪芳却是这样鲜活,难道是冥冥之中,雪芳在另一个世界也感受到了他已经时日无多了么?

窗外窸窸窣窣的雨声又一阵阵由远及近飘了过来,只是这一次雨下的颇大,直接把窗户外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世界……

再说那厢,在澜澜和李烈的策划下,曹淑晔、曹威、曹一夫三个人在曹瑞生辰这一天重新回到了曹家的老宅。三个人各自揣了心事,进门的时候都没什么心思去招呼对方。

实则澜澜与李烈除了给他们带去了曹瑞的生辰邀请之外,还有曹家要分家的消息。原本平时推说忙碌,都没功夫的三个儿女,到了这会极为难得的一块回了家。

在几个儿女到来之前,曹瑞特意请澜澜和李烈帮忙,把老宅装饰了一通。墙壁上重新刷了一遍雪白的油漆,桌子上铺陈了崭新的蓝色格纹桌布,上头再摆上一瓶鲜花,里头绽放着红红黄黄的花朵,充满了朝气。这是心里早已经千疮百孔的曹瑞,心中所剩无几的温情了。

听见家里来人了,曹瑞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厨房。曹淑晔看着眼前的老父亲,原本半白半黑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统统都变白了,看起来比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还要苍老许多。

而对比下来,她们姐弟三个反倒是十分的圆润,这与消瘦精神不好的父亲曹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诶呀,爸,你忙什么呀,赶紧坐着休息。您身子还虚呢,这样走,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曹淑晔说着赶紧上前扶住了曹瑞,而后带着他在一旁位置坐下。

“你们都来了,好呀,总算是来齐了,咱们一家人很久没有这样在家里聚一块了呢。”曹瑞苦笑道。

“你们看,桌上都是你们几个打小就爱吃的小菜。这道西湖醋鱼是淑晔爱吃的,这个油焖黄鳝是阿威喜欢的,还有这个蟹壳黄可不是一夫最喜欢的嘛?”曹瑞笑着点了点眼前的菜说道:“还有……这个梅花糕,是你们妈爱吃的。”

说着,曹瑞抬起头来失魂落魄的望着置物架上爱人雪芳的遗像和骨灰盒:“她要是还在世的话,晓得要跟你们一块吃饭,一定也是很高兴的。”

“爸,今儿个是您生日,就别说这些伤心的事了。来,儿子先敬您一杯酒。”曹威赶忙端起酒杯,朝着曹瑞示意了下,仰头就把酒给喝光了。

曹瑞点点头:“你们知道的,我喝不了酒了,那就以茶代酒。阿威,我也敬你一杯。”

等到茶杯放到桌案上,几个人都静默地低头吃起了饭来。澜澜不住的给曹瑞碗里夹菜,倒是看得曹淑晔有几分不悦:“爸,这姑娘和小伙子哪儿来的?之前说他们是你朋友,我还不大信呢。您什么时候有这么年轻的朋友了?该不会是什么卖保健品的,来坑咱们家钱的吧?”

“啪”的一声,曹瑞把筷子拍到了桌上:“哦,你的意思我是老糊涂了,交两个朋友也不行了?呵……惦记咱们家钞票的,我看肯定不是澜澜和李烈,反倒是咱们自家人呢。你说是不是?”

闻言,曹淑晔也有些不乐意了,想着自个推脱了领舞的事儿来专门陪他过生日,怎么好端端的又训斥起人来了?

“爸,您是不晓得现在外头骗子多,净想着骗的就是你们这种丧偶老人呢。就想着给点假温暖,骗取你们信任。然后再把咱们家的房子、钞票,通通骗到手,可坏着呢。”曹淑晔不屑的瞥了眼澜澜和李烈,坚信他们来者不善。

“不好意思啊,麻烦您说话客气些,我们真不是什么骗子。”李烈一看曹淑晔犀利的眼神,急着将澜澜护住嚷了起来。澜澜扯了扯李烈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激动。

“我不妨直说了吧,澜澜和李烈都是好孩子,他们都是殡仪馆的殡仪师。”曹瑞直言道。

“殡仪师?”曹淑晔、曹威、曹一夫异口同声的惊呼道。他们显然都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认识什么殡仪师,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终于纷纷都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再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曹瑞道:“那天我看你们吵着要怎么处理你们妈的骨灰盒,吵了半天也就是那点子钱的事情。我觉得烦了,厌了,反正我也得了大肠癌,活不了几天了,还不如早点自己去了解了解殡葬的行情,能自己出钱就不麻烦你们呢。”

“诶呀,爸,您这又是说的哪儿的话。我们哪能这样想呀,只不过现在物价变化大,许多事情咱们不是得多考虑着嘛。”曹威连忙解释道:“不过您得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呐?”

曹瑞环视四周,正色说道:“你们也别跟我生分了,都是自己的孩子,你们心里想些什么我能不知道么?要不是我让澜澜和李烈告诉你们,要来谈分家产的事情,你们能到的这样齐整?我反正已经病了,也没几天好活头了,我这眼睛要是闭上了,你们要分家产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又干嘛避而不谈呢?今天既然你们都来了,我就让澜澜和李烈在这儿一块也做个见证。你们不妨直接说吧,是想要家里头说好怎么分,还是想要等我死了再找律师分?”

直接把分家产的事情一清二楚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发话。他们生怕这个时候说错了话,会错了意,会影响到之后的财产分割问题。

眼见着曹瑞面色涨红,澜澜连忙递了温水过去:“曹叔,咱们不着急啊,先喝口水再说吧。”

曹瑞摆了摆手,继续道:“你们几个平时不是很喜欢吵的嘛?当初在医院里吵,吵到你们妈都气死了,这还没算完,接着又去了殡仪馆吵,一路吵到你们妈死后都不得安生。你们个个不是牙尖嘴利的嘛?怎么现在叫你们说话,反倒个个变哑巴了?”

话音落地,三个人还是紧咬着牙关,谁都不愿意做这个撕破脸的人。更何况现在予他们而言,还有澜澜和李烈这两个外人在场呢。

“我可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现在不说话,那将来等我改主意把家产都捐出去了,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不要觉得我在跟你们开玩笑呢,今儿个就是正经说话的。”曹瑞严肃道:“可别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惺惺作态是没必要的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该说的都敞开了说,我倒是也想要听一听你们的想法。”

话到这里,曹淑晔第一个忍不住了,先是小心翼翼看了眼二弟、三弟,而后开口轻声道:“爸,我是大姐,这话按道理该是我先提的,也不好叫二弟、三弟为难。既然说起了分家,那我觉得您是有先见之明的,到底还是教书育人多了,眼光比寻常人看得远呢。您现在既然身体不大好了,要我说呢,第一个还是先去医院治病看病。这分家产的事情吧,现在肯定不是说的时候,往后等您精神好一些了,咱们再聊一聊,当时说笑话也不是不行。您说呢?”

曹瑞靠在椅子上,侧身听着曹淑晔的话,双手徐徐从桌上抬起,环抱在了胸前:“你们也别觉得说起‘分家’就是什么天大的罪过,这是我的主意,不算你们主动提起。我也就是想着,都已经大肠癌晚期了,治疗也是浪费钱,活不了多久的。还不如呢,就把家里的钞票房子分一分,也省得今后我去世了,你们姐弟几个还要为了家产分配的问题争执失和。这肯定不是我和你们妈妈想要看到的场面。”

曹淑晔从父亲那里吃了一肚子的话,却是一句话都回不出来。明明是父亲先提起的话,如今左思右想都还是他们的错了。她碰了钉子,可是也不敢吱声,到底是对着母亲的遗像,心里头理亏呢。

父亲一贯和蔼,像这样话里带话的事儿,曹家三个人都还是第一次见。因而这不一般反倒叫曹一夫和曹威都不敢轻易发声了。

“曹威,你平时话挺多的,跟你大姐也是一直吵得要死。要不你来讲讲,你有什么看法?”曹瑞突然点了曹威的名字,这使得他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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