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到元末红巾,王家祖上为躲避战火,弃官逃至江南,其中一支,弘治年间入太仓。其祖父王涌善于经营,成太仓巨富。其父王梦祥早年中秀才,入过南监为监生。后因官司纠纷,被迫弃儒经商操持家业,王荆石不负父祖之望,于嘉靖四十一年会试名列第一(会元)后·······”
后面的事情,徐景了解的颇清楚,便挥手打断道:
“说说王家家眷、子嗣,尤其是这个王桂。”
康道咸意识到自己跑题,连忙笑道:“对极,对极。”
“王荆石正妻朱氏,嘉定人,乃黄县知县朱邦臣之女,夫妇共育有一子三女。长女和次女,皆已婚嫁,分别嫁给中书舍人周秉中,太学生吴嘉征为妻。”
徐景心沉默不语。
“小女王桂(字焘贞),今年刚满十五岁,待字在家,跟着弟弟王衡一起读书写字。”
见徐公子脸色有些难看,康道咸连忙安慰道:
“公子不必担忧,若是单论家财官势,王、徐两家,可谓门当户对,那太学生,中书舍人之流,不过是虚职而已,比不得你爹······”
徐景再次打断老康,纠正道:“我倒不是怕,只是想着如何让这二人为我所用。”
康道咸:·····
“你继续说。”徐景从马背上取下水,自己喝了一口,递给康道咸。
“王桂字焘贞,生于嘉靖三十八年,出生时便身子瘦弱,且长有疥疮,浑身发黄,日夜啼哭,据说乳母换了三个,王家本以为养不活她·····”
浑身发黄,长有疥疮,这和冰冰雪雪幂幂亦菲等人,相差未免也太大·······
想到下半生要面对这样一位正妻,徐景顿觉压力很大。
片刻之后,他又释怀了。
这倒不是因为徐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他的前世,走的每一步,都在算计,从小便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城府。
后来,在一场决定文管所主任归属的选拔中,资质实力都没有任何问题的老徐,眼看就要成为真正“为人民服务”的一员,没想到,在最后一轮投票中,已经答应投他一票的同事领导,
事后他才知道,
没过多久,老徐就被远远发配到田野前线考古,每天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和民工一起修地球,名曰原生态考古。
意外(或许不是意外)发生了,他被墓土掩埋,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前世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权力必须为我所有,其他的,都是假的。
王桂,样貌可能会有亿点点丑,性格可能会有亿点点古怪。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谁让人家生在太仓王家!
该娶,还是得娶。
若能与王家顺利攀上亲戚,至少能少奋斗十年,不,二十年。
试问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呢?
赵氏让他混吃等死安心做个纨绔子弟,这话,听听就好。
即便如张居正这样权势遮天的人物,失势以后,家破人亡,坟差点让人刨了。
徐延裸只是个从四品,如果上位者真要收拾徐家,不过是碾死只蚂蚁!
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朝上面走,考取功名!
而明代科考的难度,历史科班出身的他,是很清楚的。
以徐景现在的资质,别说是进士,考个举人都难过登天。
而太仓王家,全家上下堪称学霸,王家,在科考这条路上,绝对有他们不外传的家学秘籍!
综上所述,管她是人是鬼,无论如何,徐景都必须要与王桂成亲!
“公子,老夫听闻,王桂此女不仅容貌不佳,而且······”
康道咸兀自继续补刀。
“而且什么?”
老康神神秘秘道:“此女痴迷修道,而且颇有慧根,早有出尘之意,她说想要做王真人!”
野史记载,当同龄小妹妹们还在为痴迷芭比娃娃吃饭穿衣过家家不能自拔时,徐景的这位未婚妻,就已经开始用纸剪成观音像,每天早上起来吃斋念佛,表现出了卓绝的宗教信仰。
对于小镇做题家出身的徐景来说,那些对事业发展没什么帮助的野史闲书,他一般是从不会去看的。
所以,穿越之后,他对王桂的事迹,没有任何了解。
直到现在,徐景还不知道未婚妻是什么德行,更不清楚,自己将要面临情况的复杂性和严重性。
“王锡爵让她念《小学》、《孝经》等,王桂死活不肯学,连带女子必习的针线女红也都废弛。整日沉迷礼佛,所以说·····”
徐景诧异道:“此为王家私事,怎可外传?你一个外人如何得知?是道听途说?那就不足为信了。”
康道咸低声道:
“公子,实不相瞒,老夫认识一个玉皇阁的道姑,此人经常出入王家,听她说过些王家秘闻。”
“竟有如此巧合?”徐景满腹狐疑。
“无巧不成书嘛!”康道咸抚弄胡须,俨然说书人附体。
“还愿去王家当赘婿不?”
“什么赘婿,本公子是明媒正娶!以后不准再提什么赘婿!”
康道咸自知失言,连忙住嘴。
徐景这才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本以为是“我的岳父是首辅”这样的赘婿故事,竟然变成吾妻王真人这样的狗血剧情。
康道咸道:“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讲!”
康道咸还是决定讲出来:“当今张首辅,也就是张太岳,他有一女,现居荆州,你知道吗?”
“如何?你想要本公子去和张家攀亲戚!做张居正女婿!”
康道咸连忙摇头,“非也?老夫想说,此女与王桂类似,都是立志修玄,想做什么张真人,毁人毁己,不仅害了自己,还害死亲夫,公子,你要三思啊。”
徐景心有余悸道:“你是说,娶了王桂,我还会有性命之忧?”
“然也。”
徐景眺望娄城,沉思片刻,大义凛然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管她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佛不渡她,我来渡!出发,走马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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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洪武元年,朱元璋设太仓卫,十二年,分设镇海卫。
弘治十年,割昆山、常熟、嘉定之地建太仓州。
太湖有三条泄洪道,东江,吴淞江,娄江。娄江流经昆山,至太仓,汇入长江。
太仓位于娄江之畔,因此也被称为娄城。
成宣年间,郑和七下西洋,起锚和改泊均在娄城浏家港。
娄城担任了郑和船队仓储补给、船舶修造;迎送百官、接待贡使,迅速发展起来。
史料记载,“九夷百番,进贡方物,道途相属,方舟大船,次第来泊”,盛极一时。
至万历元年,娄城已成为东南通都大邑,一度超越南京,仅次于苏州府城。
州城墙全长14里余,城池周15里余,城墙皆为砖砌。
共有陆城门7座:大东门、朝阳门、大南门、大西门、小西门、大北门、小北门;其中以大东门宾羲门;大南门清远门;大西门迎恩门;大北门拱辰门,最为重要。
由于东西向的致和塘与南北向的盐铁塘贯穿全城,并十字相交。所以,太仓另设水城门3座与城外河道沟通,分别为:大东水门、大西水门、小西水门。
依照大明宵禁制度,府县城门一般戌时五刻(大概八点)便会关闭。
徐景与康道咸等人抵达时,已是戌时三刻,只有迎恩门还没关闭。
想要进城,却是来不及了。
夕阳西下,众人立在迎恩门,来福停住,抬头望向城墙,神色凝重道:
“公子,嘉靖三十二年十月,倭寇侵犯太仓州,俞大帅领兵在迎恩门抵御,击退倭寇,我那年十五岁,在城门下砍死过一个倭子。”
俞大猷,这位晚明历史上和戚继光齐名的将领,命运多舛,大起大落,一生,不是在贬官就是在被被贬官的路上。
和“封侯非我意”的戚继光相比,此人没有什么顺利可言,六十岁才当上浙江都督同知,很快被人诬陷下狱,差点没命。他的战友戚继光,三十五岁就是总兵了·····
徐景拍了拍来福肩膀,安慰道:“俞将军威震南国,治军有方,人品没的说,我听我爹说,他现在升了福建总兵,镇守海疆,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福建拜访他!”
来福听了,转忧为喜,双手抱拳道:“一言为定,我有十多年不见俞大帅了!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可好!”
康道咸打断来福回忆,眯着眼睛道:“公子,太仓州城,承平日久,卫指挥警戒松弛,晚上爬城墙进去,应该也不会有人管我们。”
“不可。”
徐景想都不想,立即否决这个提议。
天黑去王家,搞得像是个采花大盗,而且太仓州鱼龙混杂,走了一日路,大家又累又饿,稳妥起见,先在城外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再进城。
迎恩门前客栈林立,很多像徐景他们这样天黑不能进城的人,选择在此住宿。
来福道:“爬什么城墙?太仓可比不得咱府城,打行蝲唬多如牛毛,康先生和打行厮混久了,要爬,你爬去!”
康道咸气鼓鼓的不说话。
“来福,你和康先生一起,去前面找家客店,赶紧住下。”
尽管很不情愿,来福还是和康道咸一起。
两人相互都看对方不顺眼,走路时身体彼此保持两尺左右的距离。
他们沿着城墙根找客栈,连找了三家,康道咸都不满意,不是嫌弃客店简陋,就是已经客满。
挑到第四家时,来福脸色难看,露出常威打来福的神情。
徐景匆匆赶来,指着门口招幌,一锤定音:“就这家了!”
“来福,去交钱!”
出来个伙计,见一行人衣着不凡,当中公子还骑青鬃马,便知是达官显贵,连忙笑着将人迎进去。
来福找来掌柜的,让挑出两间上好客房,再备五个人酒菜,说完给了把碎银。
掌柜伸手接了,拿手里掂量一下,约莫三两,抬头瞥见来福腰间佩戴戚家刀,再看几个家丁面目不善,连忙摆手说银子给的太多了。
来福大大咧咧道:“只管上好酒好菜,再给马喂些好料,剩下的钱,都赏给你。”
掌柜接了银子,眼睛笑成条线,让伙计牵马去后院喂草料,自己去厨房准备饭菜。
众人上了阁楼,徐景单独住一间,来福、康道咸和三个家奴共住一间。
屋内收拾得干净齐整,茶具桌椅颇为精致,这是明代的五星级标准了。
徐公子也不推辞,一屁股坐在乌木四出头官帽椅上,优哉游哉喝起茶来。
康道咸听说自己要和家丁住一起,脸色顿时不好起来。
很快,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端了进来。
两盘炒羊肉,两盘烧香菇,两盘酥油鲍螺,四只盐水鸭,还有些徐景叫不上名的菜肴,还有两大壶绍兴烧酒,摆满了一整张八仙桌。
三两银子就能享受这么多,徐景不由对明代白银的购买力刮目相看。
众人让徐景先吃,徐景笑道:“既然出来了,不要再讲府里那些规矩,来,一起吃,一起喝酒!”
于是大家一起围在八仙桌前,大快朵颐。
来福带来的那三个家奴,平日哪里吃过这些菜肴,见徐景发了话,谦虚一番,便风卷残月,狼吞虎咽。
康道咸正襟危坐,起初并不下筷,觉得和家丁一起吃饭,有辱斯文,等他举起筷子时,一桌子酒菜被吃的七七八八,没剩多少。
“康先生,莫不是饭菜不合你胃口?”
康道咸不说话。
徐景又招来伙计,让他再上几盘酒菜。
伙计刚下去,便听楼下一阵吵闹,好像有人在打架,徐景起身要去看。
来福一把拉住,踢了踢旁边家丁,那家丁抱着个猪蹄在啃。
“周大牙,去瞅瞅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