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了,素珍,快帮我把裤子拉一下。”母亲发出指令,素珍遂又停止梦游。
母亲文澜四年前脑梗塞中风,堵塞的部位不好,正好压迫左手和左脚的神经,使得她出现了严重不平衡,走路没有平衡感,左手也已失去功能,除了更敏锐的感知,实则已经彻底下岗。
素珍碎步跑回卫生间,为母亲拉好裤子,搀扶着她慢慢往客厅走,电视机突然变成了哑剧,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现在的遥控按钮,一旦误操作,你便无所适从。
系统更新的步伐,电视机才买回来几年,就成了老弱病残,贬值也呈跳水状。
素珍把遥控器上所有的按钮按了个遍儿,却始终无法解开它的哑穴,也没了耐心,便说道:
“妈妈,我要去烧晚饭了,电视没声音,行吗?”
“去做饭吧!我饿了!没声就没声吧!总好过没有。”文澜坐定后,挥挥手,自顾自朝电视屏幕上看去,不再言语。
素珍知道,母亲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在她的世界里,她的老伴儿还没离开,似乎随时都会回来,或坐在身边,或站于床位,或在窗户边,或站在窗前,看外面的天气和车辆,就像素珍刚才那样呆傻……
素珍常常能听到母亲说窗帘背后有影子,电视柜站着一个身高与父亲一般的男子,她也很希望看到,可就算是拿起近视眼镜仔细搜寻,也没有半分身影,她不断在忍受着母亲的幻听和幻觉。
有时候,夜半醒来,她睡不着,看到自己裸出被窝的脚,就似乎看到了,父亲最后躺在床上裸露的那一双脚……
那天,他尚没来得及穿袜子,就只穿了条单薄的棉毛裤,在腊月严寒的冬夜,理应很冷,可是,他再也无法感知冷暖,至少,再也无法表达他真实的感知了吧?
前日还在一起聚餐,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欢声笑语萦绕在耳畔,突然,就缺席了一位至亲。
那种突愕,有时让人难以忍受,与飞来横祸相差无几。
素珍不是没有参加过葬礼,那些亲戚哭得悲痛的时候,死去活来,一口气背过去,就四肢无力地倒地不起,似是随时就要丢了性命,闲暇时,却还能笑得出来。
她一直很诧异,也很不屑。
人怎么能这么冷血?至亲离世,尸骨未寒,怎么还笑得出来?是受过教育的高等动物吗?
然,守灵那几日,哭得浑浑噩噩,居然在有了胃口的时候,姊妹几个也会禁不住笑起来,不是很难过吗?不是尸骨未寒吗?
可活着的人,悲伤的发条开得太过,就需要欢笑来调节,或许,是身体的应急机制都不能使用过度吧?
原来,“地球离了谁都还会转”,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只是离了谁,会不好过而已,但并非过不下去……
那些亲戚并非冷血无情,生活还是要继续,眼泪只能默默流在心里,伤口一开始总是要经历剧痛过后的麻木,才会慢慢扩散开来,这是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伤痕。
无常是道难题,亦或者可以说,是无解之谜,正是因为难以预测,才会令人手忙脚乱,惊慌错乱,失了主张,乱了分寸,陷入暂定的绝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