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
“三位掌柜都来了。”吴掌柜在家喝闷酒的时候,另外三个家主联袂来访,吴掌柜忙往里面让客,“来,请上座。”
“你这是……”
“天外有雨,家中闲坐,围炉热点酒喝,三位过来,咱正好热闹热闹。”
“吴掌柜好雅兴,这雨……大咧!”
“杜掌柜一语双关呐。”
杜掌柜年龄最大,早过了花甲。
他是坐地户,家业从父亲手里转过来,因家里地多他转而开了粮店茶厂,以图产出有个出路,不想很快尝到把控销路的好处,反哺回到土地上,家业倒是越发的兴盛了。
加上战乱、土匪等原因,杜家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到如今基本已经掌握了盘龙镇近七成的耕地,另有柴山三处,茶山五座,坐看盘龙风云,葛家、李家,包括后来居上的吴家都是他看着发家的,是盘龙镇真正的老大。
李家是蜀地织锦大户,盘龙镇是李家织锦销往关中的桥头堡;葛家做的是关中生意,跟白鹿镇上卖杂货的葛掌柜是一个家族,盘龙镇开店另有目的。
要说,这三家任何一家都比吴掌柜要有底蕴得多,除非吴长贵人参多到当常货卖,家底儿是比不上他们的。
但吴家背后有白家。
这几年白鹿原迅速发展,粮食、棉布、杂货等流水一般进入盘龙镇,量大又实惠,质量还不是一般的好,对几家的生意冲击极大,正面根本就竞争不过,生意属实难做得很。
葛家甚至还振作了一下,没逑用。
打不过就加入呗。
他们公推吴长贵为首,不过是想同白家搭上关系,分一杯羹罢了。
吴长贵其实也深悉这一点。
把老几位让到炕上,李掌柜突然发觉吴长贵身上衣服有异。
“吴掌柜,你这衣服……”
“哦,这是我那小外孙孝敬我这姥爷的,说是学校染织所的新产品。”
“看着似乎不一样啊。”
“李掌柜好眼力,这是线染过后再织的布,花纹做得精巧些,但比之李掌柜的蜀锦,还是有所不如吧。”
“吴掌柜有所不知啊。”
李掌柜长叹,“这棉花做衣,本就有很多丝绸比不了的优势,如今原上过来的棉布,细软赛丝绸,厚可如帆布,价低花色多量又大,冲击实是厉害,如今精巧再胜过丝绸……”
说着说着,李掌柜说不下去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
杜掌柜接话道:“李掌柜话里没讲,其实受冲击最厉害的是大宗产品。
原上过来一种轧条棉袄,轻便暖和甚至可以水洗;还有一种大衣,白天可以遮身保暖,晚上可以当棉被盖,端的实用。两者配套,冬天在山上过夜都没问题。重点是便宜呀……如今山民都买那个,李掌柜生意下降至少三成。
我的粮食就更是了,同样年景粮价下浮一半,也就稻米还能撑着些。”
“所以呀,”
葛掌柜接口道:“如今看来,也就吴掌柜的生意没有受到影响了,啊不,是更好了。听说你这里多了丸药和极为灵验的刀伤药?”
吴长贵笑了起来,“老几位这是……”
“说笑,说笑。”杜掌柜打圆场道。
“葛掌柜言语有些偏颇,吴掌柜做的是中药材生意,与我等经营成品自是不同。
吴掌柜,不知你对民事局的新政有何看法?实不相瞒,老朽头疼得很。”
“杜仲琪,你这老狐狸。”吴长贵心里暗骂。不过他释然道:“我这也在头疼,否则哪会一个人喝这大酒?唉!”
“那不知白家那边……”
吴长贵摇头,“没有消息。”
杜掌柜抚须道:“要说不至于呀,吴掌柜这药材店,东家可是他白家……”
“谁说不是呢。”吴长贵随声附和。
其实他心里也纳闷儿。按说这么大的事儿,白嘉轩应该会和他通个消息。但既然没说,必然有没说的理由,吴长贵是不会主动去问的。
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绝不去麻烦白家,一直是吴长贵的立身宗旨。
再说刚喝酒时他已经想清楚了。
这样的大事,白嘉轩不会不知道,一白家的身份地位,民事局上门来洽谈的人必然会交待清楚的,他等着就是。
杜掌柜见吴长贵装糊涂,眼神示意了一下,葛掌柜开口道:“吴兄啊,要不你设法问一下?这么大的事,理应让白家知道呀。”
“葛掌柜,你是知道我的。我与白家虽份属姻亲,但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这铺店既然承包与我,经营上的事自然不好再麻烦白家。至于这股份大事,民事局自然会与主家去谈,与我这看店的人无关,我也不操那闲心。”
三个掌柜的面面相觑,吴掌柜死不上钩,这事情可能要麻烦了。
布店的李文和倒不急,指望盘龙镇上卖丝绸,他早就喝西北风了,他生意大头是北上南下的贸易,门面只是个往来歇脚谈生意的地方,影响其实不大。
吴长贵反守为攻,“葛掌柜,葛家在关中人面极广,就没打听一下?”
葛掌柜闻言拍大腿道:“唉!这民事局是那白鹿小学经办,封闭得很,很难打听到切实消息。如今只确认,政府把山里的所有事务都委托给了学校,并不再参与具体,与那林场差不多。”
“承包吗?”吴长贵禁不住咋舌。
这得是多么大的信任呀!
不过一细想,他也就释然了。山里是个穷地方,无粮无矿,山民也榨不出多少油水,管这地方费力费钱还牵扯精力,很不划算,有人承包管理是好事。
“可不是咋的。”葛掌柜愤愤道:“国家大事,委与黄口学生,太儿戏!”
李文和问:“难不成任其开店,咱们竞争?我这边倒无所谓,可葛掌柜你那杂货怕是没多大优势,我听说郑家杂货已经开始在原上各村开店了。还有杜老掌柜,你那可是地……”
杜仲琪一顿拐杖,怒道:“老夫跟他们拼了,大不了进城告……”
他不说了。
告状?告个屁呀。
南山根那疙瘩娃就是个例子。
直接让农会做成人样子被人踩成了肉泥,财产归公,一无所有。
他真告不赢啊。
葛掌柜咬牙发狠道:“大不了一拍两散,咱们引山上人下来!”
吴长贵和李文和对视一眼,一齐看向杜仲琪,发现这杜掌柜双手拄拐,闭目不语。
两个人顿时后背发凉,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