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兆海走了。
但他受到的震撼远远没有消除。
那种震撼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好多年都没能够消除，这使得他逐渐的变成了一个战友们眼中的另类“怪人”。
在这个以铁丝网、堑壕为主要战斗手段的时代，他带兵像是个刺客，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对手以致命一击。
随着春风吹起，温暖的春天从南方走来，关中平原到处都是生命的绿色。
从天空俯瞰，绿色，绿色，还是绿色，大片返青麦田营造的无边绿色中，偶尔会闪过一片桃花的绯红，一方油菜花的金黄。一场春雨过后，一排排青杨绿柳的枝叶被雨水洗得油光鲜亮；成对的燕子翻着低掠过雾气腾腾的麦田，用它黑色灵巧的剪刀裁剪密麻麻的雨丝……
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关中平原到处飞红流绿，到处充满了希望。
白鹿原上，一片又一片的麦田围绕着一个又一个青黛色的村庄，田野里四处是三三两两忙碌的农人，他们要赶在麦苗真正起来之前，施最后一遍肥，这样会让他们在今年能有个更好的收成。
原上的麦田已经完全取消了满幅种植，采取了分垄耕种。
这样看起来像是少种了一半的小麦，但另一半土地可以进行深耕施肥，行间还种上了蚕豆和豌豆，使得他们在实现增产的同时，还多了一种亦菜亦粮的收获，这在青黄不接的时节里，显得是那样的珍贵，以至于农人们在田间行进时会尽量避开那些本来应是绿肥使命的豆秧，不忍有丝毫损害。
“这是新麦种的第二次大田播种，无论长势还是分蘖，都远远强于原来，看来今年的粮食咱们又吃不上了。”
白嘉轩状似无奈，实际得意。
也是，卖粮食和卖良种，价格是不一样的，翻倍都不止的收入。
鹿子霖左手托着右手肘，斜眼看了老对手一眼，无情的揭露道：“嘉轩，你这人就是虚伪，得意就笑出来嘛，还绷着做啥。”
“哈哈哈……”
他们两家分的地挨着，今天相约出来看庄稼，然后回去喝酒。
“要说现在种地也就是个意思，以前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不想种地。”
“子霖，你忘本哩。”
“屁！这是社会变化，报上说哩。”
“你看人家黑娃，人家咋不变哩？”
“他变得够大的了。”
“但对庄稼的重视从来没变，前天还告知我要再次优选麦种哩，灵灵说也让学校的孩子通知各自家长了。”
“要说也是，那小子好像总怕饿着似的，比以前的老财还老财，粮食一囤一囤的收，都没有个停的时候。”
“他那是在做压缩饼干。”
“你还别说，那压缩饼干真是个好东西，一块能煮一锅出来，就是干着吃有些噎人，尤其甜不甜咸不咸的，吃多了还发腻。”
“那是军粮，就不是给你吃的。对了，我见官府也在屯粮，听田福贤说，还下了啥法令，不允许粮食出关。”
“这我听兆鹏说哩，说是屯粮备变，准备大量接收流民哩，他讲说潼关那边已经沿路备下很多赈济粥棚。”
“这样好，以后种棉花就有人哩。”
种棉花是个极为耗工的活儿，没有足够的人力支撑，能累死个人。
鹿子霖忽的问：“村里进城收粪的人出发了？”
“出发了，我让满仓带的队。你还关心这个？”
“瞧你说的，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我也是种田的哩。你交代那个憨货了没？别又打起来。”
“今年不会了。我跟各村商量过了，分了街道，各收各的。”
“屎尿都抢起来了，唉！”
“良种是一回事，肥也很重要。农家肥能够改良土壤肥力，田地里的肥力上来了，产量自然会高了，现在粪肥数量也太少，没办法的事，好在去年推广青储羊，今年会多一点。”
“很快就用不着抢了。”鹿子霖笃定道。
“为啥？”
“兆鹏说，铜官要建化肥厂了，往地里一撒就完事儿了。”
“过年我听黑娃说了，这么快？”
“省城来了很多黄头发绿眼睛的外国人，出门前我听兆鹏讲的，人还不少呢，说是找黑娃的。”
时杰在白鹿小学。
他今天有节生物课，给农学堂的孩子们普讲生物防治，含月带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讲课呢。
“大家去年都学习了生物的习性，生物多样性如何重要应该能够明白，达尔文的进化论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物竞天择，各种生物在这种竞争中形成了食物链条并且达到平衡。
这种平衡，咱们叫做天道。
天道是不能违反的，违反了，必然失衡，会受到惩罚。比如青蛙就是农田，尤其水稻田里各种害虫的天敌；蜜蜂和蝴蝶都能够给各种植物授粉。
不过蝴蝶是虫子变的，虫子会吃掉植物的叶子，但是青蛙和鸟儿以各种虫子为食，鸟儿同时也在危害庄稼。麻雀大家知道吧，少了不行，多了就是害，所以，驱赶鸟儿是生物平衡的一部分。
南山里的鹰以鸟儿和田鼠为食，不过它也吃我们的鸡鸭。那家伙长大了连小孩子都敢叼的。所以苍鹰的数量要是多了，跟麻雀一样也是祸害。不过猫头鹰就不一样了，这家伙几乎只吃田鼠。
这些都是天道，是天道循环。
而我们要明白这一点，并利用这种天道对我们的庄稼的病虫害进行防治。
对了，大家都知道农家肥是咋来的，应该也很清楚农家肥对于庄稼的重要性，这也是天道，是生物循环的一部分。吃喝拉撒都是天道的一部分。
以前大家不明白天道循环具体是什么，不明白因果是什么。那些和尚们讲什么与人为善，因果报应，有一部分道理，但不是全部。
所以，学校里大班的哥哥姐姐们要单独出去住农研所里，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事情具体化，你们要把我们白鹿原、我们蓝田川，我们南山，所有田间地头的植物分类，画出图形，研究特性。
他们要把各种昆虫，动物分类画出图形，搞清楚来龙去脉。你们也要参与管理学校的麦田棉田，观察我们采用优选法选出来的种子为什么能够高产，能够提高多少。多做这些有意义实事。
你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中药研究所里的哥哥姐姐们也在做这个，冷先生的中医堂需要药材，你们弄不清楚动植物的习性，当然也弄不懂动植物的药性。你们把发现记录下来，编成册子，传给下一代。神龙尝百草干的就是这事……”
时杰说到这里，他看到了含月，也看到了凯恩，两人身边跟了不少洋人，男女都有。
看来，事情要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