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兆海自然是不信的。
虽然他哥说得头头是道,但书生,不就是会说嘛,听一听就得了。
真信,那就是他蠢了。
鹿兆海自觉他已经参军入伍,很自然的就跟以前的自己划清了界限。
他现在是兵,不是读书人了。
鹿兆鹏看出来了,说山外青山楼外楼,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有时间比比就是,定让他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
“现在就比。”
鹿兆海抬手两枪,打中了田野里觅食的一只喜鹊,“嘿!这枪好。”
田野里空旷,他们又特意转去了原坡下面的河川道里,枪声并不是很响,但也惊动了借棉花秆藏身的兔子,瞬间跑出了几只,鹿兆鹏放了两枪没打中,结果又被兆海灭了一只。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秀才遇见兵,彻底变吴用。鹿军师,服不服。”
气得鹿兆鹏大叫:
“黑娃,灭了他的威风。”
说罢,朝那堆棉花秆扔出一块土坷垃,砰的一声响过后,随着土块簌簌落下,以为真被发现了的兔子惊慌逃遁。
鹿兆海正要开枪,就被一阵宛如一声的“砰砰砰”连响震懵,看过去时,见黑娃右手握一把左轮贴在腰际,左手盖在枪尾,半扎马步凝固在那里。
回头望望,最后一只兔子正从空中翻身落下,跌落麦田里彻底不动了。
“这,这……”
“这什么这,知道什么叫山外山了吧,就你那本事还敢在我面前叫嚣?”
“哥,那是你打的吗?”
“黑娃代表学校。”
鹿兆海无语,转而探讨枪法。
“黑娃,枪还能这么打?”
时杰收起枪道:“这是利用左轮枪特性的打法,自动手枪不成,战场上有队友们配合,也不需要这个的。”
“我能学吗?”
“不是不教,你用不着的,还是多花些功夫在打仗上吧。”尽管这样说,但他还是讲了要领,“去部队再练吧,这几把枪可没多少子弹,打一发少一发,可不太好买。”
鹿兆海叹道:“好本事呀,你是咋想到的?黑娃,你这么好的本事,要不跟我一样从军得了,为何要白白埋没于乡村,可惜了英雄。”
“就是就是。”
这句话说到了鹿兆鹏的心坎里,马上出言表示赞同,他曾不止一次的发表过类似感慨,都被黑娃给糊弄过去了。
“你们少来!我还有老婆要陪呢。”
鹿兆海又一次叹道:“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呀!可悲可叹,唉!”
“屁!什么是英雄?时势造英雄。”
时杰望着远处钢蓝色的山峦,那是神州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两个庞大水系的分水岭。土壤单薄,怪石嶙峋,属于半封闭状态的贫瘠山区,那里人家全家人都凑不齐一套完整的衣服。
“那刘备也只不过是一个卖草鞋的破落户,若非黄巾之乱,也就是一个落魄贵族而已。他二弟关羽是个小贩,三弟张飞是杀猪匠。可乱世生生把他们逼到了英雄的份上,也就只能当英雄。”
“当英雄不好吗?鹿兆海问。
“好,但世人皆赞英雄,真正想做英雄的又有几个?大约没有英雄真的喜欢当英雄,乱世出英雄,可乱世人如狗,有谁会喜欢乱世呢?天下人只要不是精神有问题,无论谁都喜欢盛世太平的日子吧,毕竟,只要有口饭吃,谁会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去造反呢?”
鹿兆海认可的同时,心里也有些不以为然,辩解道:“关羽那可是武圣!”
“要说武圣,黄巾之乱,死了千千万万人,那些人里会有多少个武圣?两汉人口峰值六千五百万,经历三国到西晋只剩三千五百万,五胡乱华,到东晋只余一千五百万,北方汉人更是几被杀绝,所以,英雄倍出的年代却是百姓最苦的年代,武圣真的不算啥。”
“可是我喜欢关羽,人人都喜欢关羽。”
时杰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或许会成为关羽的吧。”
他想,经历过张总督二次崛起和关中改革,不知鹿家这兄弟俩是否会仍然走会他们之前的老路,若是能让他们都活下来,应该比做死了的英雄要好吧。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时杰又想起了那年和郑芒儿去葛条沟剿匪灭杀辛虎余孽的事,眼皮不禁激烈的颤抖了起来,好容易才压抑住情绪,才有些默然的道:“我只不过是想要原上的人家吃饱饭而已。”
“国家危亡,你不想救国?”
鹿兆海步步紧逼。时杰不置可否。
“救国不是还有你们吗?”
鹿兆海愣了一下,却也不再问了,鹿兆鹏想了想,说道:“兆海,你们年后报到的时间早吗?比学校开学时间如何?”
“这次外派时间长,有一个月假期。”
“那好,过了正月十五学校开学,你来学校,给你看看这里的战法。”
转年开春,鹿兆海果然没有急着去报到,反而应约留了下来。
结果自然是大开眼界。
白鹿小学的军事训练还算正常,只是已经有了三三制和步炮协同战术的雏形,看着那些大孩子们在迫击炮和机枪延伸射击的掩护下,三人一组,攻守一体,灵活走位,鹿兆海不禁叹为观止。
部队的兵拉出来真打,结果说不定还真悬。若是这些孩子见过血,那就彻底打不过了。
后来再看那几个特种班,尤其特种战术班的训练,风格就又是一变。
不说跟部队比,就是跟之前的那批孩子们相比,也是大不一样。
这些特种班的训练,时杰是亲自参与的,他依托民兵训练手册改编的那本操典,最显眼的地方就是对于“勇敢”的解释。在他的阐述里,从来没有说“死战不退”这个说法,里面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讲如何“逃跑”,如何“游击”,如何利用环境隐藏,如何偷袭。
“保存自己才能真正消灭敌人。
勇敢的含义是指敢于面对强大的敌人亮剑,敢于向他们发起挑战,永不妥协。但是绝对不是无谓地送死。”
这就是他对勇敢的释义。
训练时,若是见到谁敢在进攻或者撤退时将身体暴露在无遮挡的环境下,会被时杰当场逮住大骂:“你的脑袋是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你蠢,你的敌人也蠢吗?你已经死了,随便用枪就能打死你,更何况还有大炮!”
所以,特种战术班一进入训练状态,鹿兆海突然发现,他找不到那些孩子了。旁边还有候补班的几十双眼睛来回检查这二三十人的隐蔽行为,那五六十个孩子肆意妄为,调皮捣蛋,笑嘻嘻地当游戏玩,个个以找到隐藏者为荣。
训练的地方只是原坡上一片树林,所有条件对于特种战术班的孩子们来说简直太苛刻了。毕竟,来来往往的地形地物也就那么多,那大几十个候补班的小孩子和他们同样熟悉,他们若想获取胜利,就只有熟练运用战术动作。
在他们确认自己被发现的时候,迅速的“杀掉”搜索者,以绝后患。
跑到树林里面,被大孩子们抹了一脸泥的小家伙们笑嘻嘻跑回来说:“我找到他们了,我被他们打死了。”
一群人被逗得大笑。
时杰笑骂道:“他们也就罢了,要是真的敌人,你们还去送死?你们的脑袋进水了吗?”也不是没有聪明的,那多是“死”的次数多了,彻底学乖了,一旦发现隐藏的人,会想辙尽量安全的退回来。
成功发现敌人并且安全退回来的,他会鼓励;故意当场揪出他们然后被“杀死”的,他也不真骂他们。
对于年龄还小,单纯喜欢玩耍的小家伙们来说,玩耍是他们的特权。
嘲笑一顿罢了,真骂就过分了。
兴趣才是孩子们学习的动力。
“天爷爷啊,这是要训练出一群什么怪物呀?”鹿兆海小声的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