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杰看着“夺”、“夺”连声扎进厚木板上的钢针和小刀,惊得瞪大眼睛。
“你练成了?”
“那可不。”白灵得意洋洋。
“能射多远?”
“五丈,有准头那种,飞刀远些。”
“厉害厉害!可不许乱射人啊。”
“我又不傻。”
“是哩是哩,灵灵聪明哩。”
“那你教我那种转圈的功夫呗。”
“不成,那得师父同意才成。”
“不就在村头嘛,我去问他。”
“不是那个,教我八卦的师父在北面,远着哩。”
“你到底有多少个师父呀。”
时杰掰指头算了算,“不算多吧,也就四五个,你姑父是老师,跟这个不一样。”
“那你收了几个徒弟?”
“就你一个。”
“我不能算。”白灵大人似的摇头。
“跟着小娥那个小不点哩?”
“你知道她呀?”
白灵轻哼一声,“那能瞒得过我?”
“跟你不一样,红儿是我代师收的徒,现在都是师父亲自在教了。”
“那你也代师收了我这个徒弟呗。”
“你太灵醒,学不来这个。”
“我还不是学会了?”
“那不一样。你学得快,学不深。”
“骗人。”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多少学点能防身就成,不用想那么多。”
“你你教我转圈打人的那种功夫。”
“飞刀够你用了,若换成手术刀……”
“是这样吗?”
白灵扬起手掌,一个小巧的手术刀片在她肉肉嫩白的指间自由翻飞,精灵一般的舞动着,像是并无着力似的。
“这,这……”
“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
“深不深?”
时杰无言以对。
人家才九岁,再这么练下去,都快成小白飞刀了,有这手术刀片,再拿把链子剑,这不是又一个东方女侠嘛。
“你教我那种转圈的功夫。”
“好吧。”时杰终于点头。
想想她以后的遭遇,多学些本事也不是坏事,回去写信给师父解释一下,按说,八卦确实适合白灵这种古灵精怪的性子,虽说沉稳有缺,但耐不住人家有挂呀,天大地大,挂逼最大,得英才而育之,想必师父也是会乐意的。
“灵灵,想过长大后做什么吗?”
“做女侠!”
时杰咂咂嘴,“做医生不好吗?”
“我做女医侠!老师说了,年后我就进中药研究所,跟着进山学辨药。”
“谁?”
“郭老师呀。”
“郭彩凌?”
“是呀,秋月嫂子也同意了的。”
“那也成。”
林深见鹿,白灵这算是回家了,与草木为伍总好过跟着鹿兆鹏那厮折腾。
“啥时候教我?”
“今天不成,过年吧,年后找……”
门外传来一声咳嗽,随后传来问话的声音:“灵灵,你黑娃哥在吗?”
“啊在,婆呀,狗儿哥教我东西哩。”
“鹿家那拴劳娃娃过来找他哩。”
时杰开门出屋,“婆,兆鹏来了?”
“来了,在厅里呢。”
鹿兆鹏正襟危坐在白家正屋客厅,煞有介事,见时杰过来,跟白赵氏告罪一声,兄弟俩一起出了白家。
“孝文这是喝了多少酒呀,疯成这样。”
“两坛女儿红,呵呵。”
“我……他又该挨嘉轩叔的捶咧。”
“不会,娃大咧,压抑久了,偶一放纵,不算啥,再说是因为今儿嘉轩叔答应他去县保安大队,事出有因。”
鹿兆鹏刚听他说“娃大咧”正要笑,就听到白孝文进保安队的消息,立时有些吃惊了。
“白孝文?保安大队?”
“是啊,你惊个啥,我要是说那是他自己考进去的,还通过自己努力争取到了嘉轩叔的同意,你会咋说?”
“乖乖的不得了。”鹿兆鹏咋舌,“土财东咋还开窍了哩?”
“这还不是你的功劳嘛,农会分了人家的田,他们也要找出路嘛。”
鹿兆鹏坚持道:“是政府买了他们的田,农会代表政府分田给农民,程序不能错了。”
“是哩是哩,”时杰不跟他争,“咱不扯那个,快过年了,你找我做啥?”
“兆海回来了,喊你去喝酒。”
“兆海回来了?”时杰惊喜道,“听说他报考了军校,是真的吗?”
“可不就是呗,过年就去报道了,要不咋喊你喝酒,他这一去至少一年才能有假期。”
“今天算了,刚跟孝文喝了一顿大的,明天,明天我在镇上摆酒,约你俩喝个痛快,我得准备点东西送他。”
“有我的份儿吗?”鹿兆鹏问。
时杰不解,“我打算给他弄把手枪防身,你一个教书先生,要那东西做甚?”
鹿兆鹏闻言激动了,指指自己。
“我是不是男人?咱算不算兄弟?”
“行行行,”时杰举手投降,“一人一对,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两人约定好次日见面时间,就分了手,时杰转回家里,在门口碰见弟弟兔娃,他一个人在门洞里玩。大门关着。
“兔娃,你咋在这里?不冷?”
“妈不让我进去。”兔娃委屈道。
“为啥哩?”
“妈在炸油馍馍。”
时杰瞬间明白了,这时大多吃棉油,虽去了毒但仍有生油的腥味儿,吃之前要熟一遍,俗称“过油”,通常是炸油条油饼啥的,之后就能做菜了。
油是精贵东西。
炸油饼时不允许说“吃”,要不就是冲撞了灶王爷,孩子嘴馋管不住自己的嘴嘛,大约是怕他在厨房乱说,于是,兔娃就很自然的被母亲拒之门外了。
“我给你变个戏法儿。”
说着,时杰手一挥,门洞两侧的土台上,霎时间满满登登的全是冷秋月准备的年货,惊得兔娃大跳,随即就扑了上去,“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时杰从里面挑出一盒点心,拆开给他道:“糖饺子,一咬一口糖稀。”
“我最爱吃这个,比冰糖还甜哩。”
说着就要伸手,时杰打掉他的手,问道:“忘了我说过啥了?”
“洗脸洗手洗头发洗热水澡,除虱子,喝开水,学校老师天天教,哥,我都做到哩。”
时杰捏起一个糖饺子塞兔娃嘴里。
“你现在还没洗手,不能摸吃食。”
“妈把我关门外哩。”
“那还不是怕你嘴馋。”
这时大约是听到兄弟俩说话声了,父亲鹿三出来打开大门,“进来吧。”
“爸,哥办了年货哩。”
鹿三其实已经瞧见门洞里的东西了,此时见兔娃说,才问道:“都是秋月办的?太多了,多花钱呢。”
“这不是过年嘛。
爸,秋月说她和小娥回村过年哩,叫我给你言传一声。”
鹿三大喜,嘴里却说道:“冷先生一人带着一个闺女在家,不妥不妥。”
“那边郑家人多热闹,师父说去他们那边过。”
“那也不成。”鹿三坚持道。
“吃完年夜饭,你们就回去,初一再过来跟叔伯们拜年就成。”
“到时候再说吧。”
父子三人分两趟把年货提进堂屋,父亲就又去厨房烧火了,母亲鹿贺氏确实正在过油,浓郁香气传的满院都是。
自从分了地后,除了农忙时去白家给白嘉轩帮忙,父亲就不再去白家做工了,一直在精心伺候家里那十多亩地。
一年收成下来,家家都有了余粮。
所以,公历一九二零年的这个春节,白鹿原上破天荒的家家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