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确实是鹿兆鹏。
“兆鹏,你咋回来了?”
“我大催着我结婚,回来才知你已结婚,黑娃,你结婚咋不通知我哩?”
“不只你,别人也没有,结个婚而已,用不了兴师动众,就请村里乡党们咥碗油泼面做个见证。你也要办吗?”
“还‘而已’,人生大事哩。我没打算办,还不到二十,早哩。”
“对于你不早了,办吧。”
“我不跟你扯这个,咱说说白鹿小学。”
“那走吧,家去给你做豌杂面吃,用鲜嫩豌豆尖做菜,好吃得很哩。”
时杰扬了扬胳膊上的竹篮。
里面是刚摘的豌豆和掐的嫩尖儿,他打着帮白族长收豌豆的旗号跑来这,一半的原因就是冲着这篮子东西来的。
“果是结了婚的人嘞,好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样子。”鹿兆鹏揶揄道。
“黑娃,你才十七岁!不回原上,我还真想象不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不好吗?”
时杰低头打量一下身上短衫,卷起的裤腿上除了泥点就是豌豆秧汁液的青痕,“绝对正宗的原上庄稼汉打扮。”
“你是书院学生,发明了治疗四六风医术和产钳的高明医生!黑娃,你不觉得,这时再做这些都是浪费吗?”
鹿兆鹏说着,有些激动可起来。
他到底还是个热血青年,还不具备后来那种经过社会锤炼的沉稳与大气。
“可我首先是个人,是人就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你说是不是?”
我给给你讲价值,你给我讲人权?
鹿兆鹏气死,据理力争道:“但是在医术上,你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不耽误。”时杰不打算与他再争,索性换了个话题:“你不是要说白鹿小学嘛,啥事?你说我听,当办则办。”
鹿兆鹏这才起了此行目的,“学校看样子秋后就竣工了吧,好大气派哩,黑娃你说,我去那里做个老师咋样?”
“你……”时杰警惕的往后一退,“拴劳,他们还都是孩子!放过他们吧。”
“黑娃,你啥意思?”
“兆鹏,现在的关中跟以往不一样了,这点你们要想明白。”
鹿兆鹏秒懂了“们”里代表的意思。
他想不明白,黑娃是咋知道他的事的,但鹿兆鹏并不关心这个,“有啥不一样,还不都是军阀?换汤不换药,一丘之貉。”
时杰猛的停住,正色道:“兆鹏,我郑重的给你讲一句:做大事要有包容一切的雅量和海纳百川的胸怀,凡事也不是只有黑白,军阀跟军阀不一样,做事要讲究策略,不讲道理的一刀切,是会坏事的。”
“我说的不对吗?远的咱不说,你看看原上人如今过的都是啥日子。
“这些是可以改变的。
兆鹏,你现在总督府工作,应该知道这两年关中政府的税其实不重,重的是租子。造成百姓衣不遮体的关键是土地兼并。白鹿镇也不是没有自耕农,你家、白家都是,就是数量太少罢了。
大多数都是佃农,有些干脆就是长工,我大,你家的刘谋儿,都是。
现在的原上,收七成以上的租子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我目前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而且已经有了眉目。”
“你什么办法,想来也不过是修修补补的所谓改良罢了,到头来获利的还不是达官显贵,地主资本家?”
“我承认你说的这些,但事有两面,兆鹏,世界在打仗,这场战争不但不会停止,还会继续扩大,很快就会席卷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国家,很不幸,我们就是其中的一员。在这样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将养国力,保留更多的元气,那样才能应对将要到来的战争,而不是在这时把一切推翻重来。”
“你怎会这么肯定?”
“历史上没有新鲜事,书里有一切。”
见时杰又搬出书遁大法,鹿兆鹏无奈改换策略,“那说说你的办法。”
这时,两人已经回到卫生院旁边时杰的新家里,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
前院临街后罩房是时杰的工作间,中院住人,后院暂时空着,没有建房。
里面种了一点蔬菜和花,那些花鹿兆鹏越看越熟悉,“你个狗日的,在家里种玫瑰?”
时杰傻笑不应。
没办法,答应了月月师姐,天天要有玫瑰花的,做为男人,说话得算数。
效果也是有的。
这不他们刚回来,月月师姐就接过竹篮,按丈夫的要求去做豌杂面了。
美滴很!
争论回到熟悉的轨道上,刚一坐下,时杰就开始掰起指头给鹿兆鹏上课了。
娃还小,教育不能停。
“首先,随着四六风和接生技术推广,婴儿死亡率会大大降低,不说多,降到百分之二十以内吧,存活率就超过了八成,娃有了,只要能吃饱,人口就会增加,人口增加,劳动力就有了。”
“逻辑正确,我不反对,所以我才建议你不要种地嘛。”
“说了不耽误的,其实我最大的本事是种地。”时杰吹牛道。
“原上在推行高温积肥哩,接下来我打算推动良种和麦棉套种,如此,在保证收入不减少的情况下,麦田亩产将从之前的从百斤到百五,有望翻翻一到两倍,提高到两百到五百斤,当然,后者是天字号田的理想情况,但平均三百还是有希望的,咱们就按平均数算吧。
而且关中政府已经下令,今年棉花种植面积不能超过耕地的一半。
这样,还会增加一季玉米、小米、高粱、红薯等秋粮,它们比麦子要高产得多,在积肥的帮助下,平均也有三百了,后者红薯会更高,突破两千有望。
咱们以每家二十亩地算吧,夏粮能收六千斤,哪怕七成交租还剩一千八,秋粮不算棉花,还能再收三千斤,如此每家将有粮近五千斤,五口之家,人均千斤粮,就算卖些,温饱可以了吧?”
时杰没说青储,也没说推行减租的事,那些留待日后鹿兆鹏自己发现吧。
资本家,在更大的利益驱使下,会当做必要的成本,放弃一些小利益。
比如推动秸秆改煤,比如推动高温积肥,比如减租,比如秋租由粮改为秸秆,一切有棉花足矣!
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场由棉花引起的工业革命正在关中的大地上悄然兴起。
“你那良种有那么厉害?”鹿兆鹏不信。“再说棉花减收,联合会能愿意?”
“一个个问嘛……”见鹿兆鹏要瞪眼,时杰忙进入正文,“把‘有’字和问号去掉,直接说,‘黑娃,你那良种厉害!’”
空间出品,必是精品。
里面都有千五了,收个三百算啥。
鹿兆鹏撇嘴。
“反正信不信由你,拴劳,人间正道是沧桑啊!”时杰老气横秋的拍拍鹿兆鹏肩膀,“至于后者,实话告诉你,张总督已经和甘宁政府联合西进了。”
“这我知道,”鹿兆鹏点头,“可那跟棉花有联系吗?”
“太有了!你只知道联合西进,不知道背后的金主是谁吧?”
“是谁?棉业联合会?”
“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