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时杰出来,鹿兆鹏在总督衙门口停住,“黑娃,为什么不留下来?”
“我的路不在这里。”
“你的路?那你的路是什么?”
“混吃等死……”
“滚你的蛋。”
“那人人有吃的总行了吧。”
“那不正应该在这里吗?”
时杰摇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鹿兆鹏很疑惑。
“兆鹏,你说,这国家是谁的国家呢?”
“谁的国家?”鹿兆鹏更疑惑了。
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时杰这么一问他却觉得很不好回答,思索了一会儿才组织着语言说道:“应该是……人民的吧,现在是国民革命,先生说民主民权民生,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觉得是吗?”时杰问。
“现在的国民革命依赖的是谁?他们会革自己的命吗?城市以下占绝大多数的乡土社会里,运行的是什么规则?执掌话语权的又是谁?你仔细想想……”
兆鹏这次真的沉默了。
是啊,他出身白鹿原,自然知道乡土社会里运行的是什么规则,也知道是哪些人说了算,从小时候的黑娃身上,他也知道了鹿家以外的乡党过的倒究是什么日子,后来在原上四处宣传新文化卫生运动,了解得就更多了,两相比起来,白鹿村的乡人们过得还算幸福的。
最高七成,最少五成的地租啊,还不包括皇粮在内,一年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吃糠咽菜的熬日子,一旦有天灾,动辄破产,不是卖地就是卖儿卖女,一个不慎就转死沟壑,一家人就算是没了。
而地主们呢?
他们手握大量土地却不思进取,手里集中了大量的财富,没有给国家,没有给农户,也没有用来再投入提高生产技术,全都用在自家的奢华生活上了。
可那都是老百姓的血汗呢!
他们不思劳作,把自身的享乐建立在穷人们的痛苦之上,那是剥削呀。
“看来你是想到了。”
“兆谦,你找到办法了吗?”
鹿兆鹏两眼放光,像探照灯似的。
“想什么呢?我哪有那个本事,就算想到了我也不会去做,好难的。”
想到也不能说呀。
“那你怎么能够让人人有吃的?”
“这不是你逼我说的嘛。”
“你……个狗日的!”鹿兆鹏咬牙。
“别!”
时杰忙立掌阻止,“明着给你讲,你打不过我的,哎呀饭总要一口口吃的嘛,路要一步步走,走着走着,说不定就走通了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你想咋走?”
时杰指了指兆鹏身上的学生制服。
“就拿你身上的这身衣服来说吧,从前清到现在,所有服饰都是为你这样的学生,或者贵妇小姐们设计的,没人管穷人穿什么,我回去先研究纺线织布行不行,布匹多了穷人就买得起了。
兆鹏,咱们还小,现在能做的十分有限,乱世是要靠实力说话的,但实力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培养起来的,现在咱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鹿兆鹏坚持道:“你可以影响张总督,我知道的,他很重视你。”
“哎呀拴劳,你咋死脑筋咧,影响和决定是两码事,所谓影响不过是正好说中了他想做的事罢了,牛不喝水强摁头,我有那本事吗?时不到不要强生,事不变不可强成,你记住我这话。”
时杰挥挥手,“老子走了!”
抬脚往菊园街去了,含月还等在那里,家里一大摊子事儿,事情多着哩。
“鹿兆谦,我会盯住你的。”
鹿兆鹏在身后大喊。
“随便你。”时杰摆手,头也不回。
菊园街是张总督的旧居,这次回来后,他送给了时杰使用,也方便联络。
含月还是那种娇娇怯怯的模样。
时杰始终想不明白。
一个女人,她是怎么把精明干练和凶悍冷厉藏得那么严实的,或者说,融合在娇娇怯怯,弱不禁风的气质里的。
不但水乳交融,还能无缝切换。
而她,仅仅是那些达官贵人们培养出来的一个工具人罢了,数千年封建官僚体制下的余晖就已经这样了,极盛时代又是啥样的呢?
还真是很令人无比的向往呀!
“你想什么呢?”含月娇嗔道。
“什么?什么也没想。”
“瞧你……”含月抹抹嘴角示意。
时杰忙去擦,方才发觉上当。
“好哇!”
少主“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要付诸行动,含月一瓢冷水泼下。
“你还要惹我吗?”
“唉!”时杰长叹一声坐下。
含月虽不拒绝,暂时也不能惹了。
一身的风流债,想要还清且得一段时日呢,齐人之福还真没有那么好想。
留香情圣的要诀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没办法,他做不到呀。
“其实少主你不用这么苦恼。”
“哦?你有办法?”时杰大喜。
“有欲无情就是了,简单滴很。”
“屁话!”
时杰怒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能那样做吗?她们把最好的都给了我,我却甩手不认账,那还是人?跟路边的狗有啥区别咧,那绝对不成!”
含月心里暗笑,嘴上却讽刺道:“对谁都有情,就是对谁都无情。”
“老子例外!”
“那,湘红夫人说了,她闷死了,你赶快想辙吧,上次小娥夫人过来,我都没敢给她讲哩,两人见了面还不知道会怎么闹呢,幸亏另外两位没跟来……”
“老子现在没空,你摆平她。”时杰自暴自弃道。“对了,这个给你。”
他摸出一个很大的盒子递给含月。
“她喜欢珠宝,你选一点先送过去给她,够她欢喜好一阵子了。”
“她就在后院,你不去看看?”
时杰有些意动,但还是忍住了。
“还是先不要了,等等再说。”
“你那功夫……真的能练回来?”
“那是当然!”
“也是,要不怪可惜的,一夜风流化为水,一辈子的遗憾呢——”
时杰起身就走。
“少主,你哪里去?”
“走了!老子去喝酒解闷总行了吧。”
含月笑得花枝乱颤,“那你甚时回原上?人家也好提前好好准备准备。”
“哎呀!”时杰惊得一脚拌到门槛上,忙借力飞纵,一个鹞子翻身重新立在地上,“含月,你给老子等着!”
这个时候了还吓人,也是个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