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潼关,人马喧哗渐渐沉寂。
道路两旁荒草凄凄,黄河就在不远处流淌,发出低沉如牛吼般的轰隆闷响。
黄河奔流到风陵渡,南遇秦岭,北逢中条山,不得不在此转弯向东,在两山之间滔滔东去,于是就成了崤函古道北边的天然屏障。
这道天然屏障,即使放在现代化的战争中,也有其积极的现实意义。
古道南侧是秦岭支脉华、崤二山,山前是海拔五百多米的黄土台地,长年的雨水冲蚀,形成了一道道陡而深的冲沟,南北纵横,像是一道道巨大的天然壕沟,阻止了东西方向的顺利通行。
唯有黄河岸边绵延百多华里的一条狭窄而修长的河滩地,成为了一条天然的交通要道,崤函古道就是蜿蜒其间。
山水文明与平原文明在此交汇。
崤函古道“襟带两京”,横贯东西,数千年来,在浮浮沉沉的繁华与战争之间勾勒出长安与洛都的关系和地位。
路愈走愈窄,队伍拉长,渐渐进入崤山深谷,由于千百年的持续碾压,岩石下陷,形成深深的辙痕,有时能没过人的小臂,车马行进在崤函古道中,沉重的车轮滚动在深深的岩石辙痕里,不断刮擦着两侧岩壁,摩擦出沙沙声响。
队伍里不允许出声,除过骡马的嘶鸣,车轮轧地滚动的隆隆声响,混杂在风声和水流声里,愈发显得静寂萧条。
“督军有令:各部严管队伍,严守纪律,所有人等严禁喧哗!严禁前后穿行!各守其位,不得交头接耳!”
传令兵策马奔行,不断大声发令。
稠桑原到了……
稠桑原是典型的塬土地貌。
顶部平坦如原,但高度极高,四面峭壁陡立,黄河紧贴原壁,从稠桑原北面流过,所以东来的行人进入关中,没有其他道路,只能从这条裂缝中通过。
裂缝绝岸壁立,宽不过数米,真正是“车不能方轨,马不能并鞍”,自古人们都用“丸泥可塞”来形容函谷关之险要。
函谷关就位于这条裂缝的开口处。
广义的函谷道,指的是从函谷关到潼关之间长一百四十余里的道路,虽然险峻,但远没达到“深险如函”的地步。
时杰所在的队伍刚刚才走过来。
真正的“函谷”,其实是指的狭义上的函谷道,就是指时杰他们马上要进入的这条道路,长度仅仅只有十五里路。
它其实是稠桑原上的一条裂缝。
类似地形在白鹿原上也有一个,叫荆峪沟,也称鲸鱼沟,那个更长,超过三十公里,下切深度最高超过两百米。
沟底甚至连水库和瀑布都有。
队伍已经停了下来,上面好像在紧急商量着什么,似乎并没有拿定主意。
一时之间气氛紧张异常。
时杰心里暗笑。
他其实知道带队的人在紧张什么,无论换成是谁,带着价值三千万两白银的财物途径此地,都不可能不紧张的。
只是除过少数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罢了。
函谷关的天险,依赖于两点:
一是黄河紧贴稠桑原北壁而走,没留一点空隙。二是稠桑原虽是平的,但上面森林密布,人马不能够顺利通行。
“稠桑原”,顾名思义,可知其上桑树是何等密集。其实不单稠桑原,从崤山到潼津,到处桃林松柏遍布,故被称作“桃林之塞”,又叫“松柏之塞”,可知这一百多里路,到处都是密集的森林。
若自空中俯瞰,就会发现这样的地形:两边高地是稠桑原,中间裂隙即函谷,关城建在裂隙口,关前是弘农河。
彼时弘农河流量仍大,是函谷关的天然护城河,进攻函谷关,先渡弘农河,而弘农河紧贴着稠桑原东侧原壁而流,渡河之后,河岸与关城之间只有一条窄路,无论多少兵马都摆,不,开。
真真是天造地设的鬼见愁。
他陆某人又如何能不上愁呢?
若此处伏兵,不说劫财,只从原上往下扔火把,银子都能给他化成水喽。
他带的可不仅仅是银子。
那些绸缎绫罗,蜀锦刺绣,珍玩字画,烟土山珍,那种不怕火烧呢?
都是他好不容易才刮来的地皮,烧掉任何一点陆某人都心疼得要死。
同样的道理。
尽管不比从前,现今稠桑原上已经有了可以通行的道路,他也不敢走。
剩下其实只余一条路。
那就是走黄河边上,没得选。
稠桑原是典型的黄土地貌,土质疏松,极易流失,在流水作用下,河流的下切非常明显,历经数百年冲刷,河道持续下切,黄河水位随之降低,原来紧贴原壁的河道裸露出来,形成新的河滩,东汉末年就已经出现了一条新路。
不过是远一些罢了。
其实,由于地理变迁,千百年间函谷关址已经几易其地了。最早的函谷关在稠桑原西侧,秦壮大以后移至东侧。西汉时继续东移至新安,东汉曹魏时又移回稠桑原,不过挪到北侧黄河岸边。
再后来,至唐代时稠桑原上森林被陆续破坏,出现了道路,最终西移到现在的潼关,函谷关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但无论怎么移动位置,这条崤函古道难走是肯定的了,至少,对于这个运送陆家私财的车队来说,都是个巨大的问题,以至于土匪都可以试试伸手了。
又过了一阵,上面终于下达了新的命令:全体移往河滩,就地宿营。
时杰判断,这是走露了风声。
情况在预料之中。
聚合那么多土匪,很多还都与上层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露出一点风声是不可能的,他要的不是成功,是制造混乱,乱就行了,水浑才能摸鱼。
时杰确认过,车上的财物是真的。
这就足够了。
宿营自然不能像走路那样,仍然还摆一字长蛇阵,那样,有多少财宝也不够人偷的,但一百多量大车,其中还有少量卡车,分门别类,有主有次有秩序的聚在一起,是很考验组织能力的。
做为近代历史上第一支经过系统训练的新军,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虽然花的时间长些,他们最终还是做到了。
一切落定之后。
有个同编组的民夫凑过来,小声说道:“知道吗?车上有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