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门路?哼!那庆余堂,那灯草胡同不是门?不是路?他顾家不过想着借着夫人的力扶三少爷上位!借了这力,他准备给夫人什么?顾家那头老狐狸没那份气概!图谋这样大,却没有舍家弃族的横心,夫人是什么人,会让他平白借了这份力去?咱们没那么大的心思,不过借她些荫凉,往后能送一两个人到爷身边,就是大利了,她只有得没有失,凭什么不肯?”
张老太爷慢慢平静下来,冷静的说着,张大爷连连点着头,
“父亲说得极是。”
第二天一早,张老太爷带着张大爷,各坐了一顶青布小轿,悄悄的往灯草胡同去了,小厮开了门,恭敬客气的答道:
“两位爷,我们连爷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走前吩咐过,要很晚才能回来,若有人来,还请改日。”
张老太爷温和的笑着谢了小厮,转身坐到轿子上,脸色就阴了下来,怎么这么巧,还是……张老太爷心里有些焦急起来,用力踢了踢轿门,吩咐道:
“走快些,去三爷府上。”
轿子出了胡同,一径往林三爷府上过去了。
十里庄,连庆和吴未俊下了马,木通早接了出来,给连庆见了礼,又转身笑着冲吴未俊点头示意,侧身引着连庆和吴未俊边往里走,边笑着说道:
“今天一早,逸梅庄那边就送了几十部新抄好的书过来,夫人这会儿正在琅嬛居看新送过来的书呢,吩咐带连爷和吴三爷去琅嬛居见她。”
连庆笑着点着头,
“夫人的书,理了多少了?你记着和郑嬷嬷说,别让夫人太过劳累着了,那么些书,没个一年两年的,哪里理得清楚的?慢慢理就是了,别太赶。”
木通脚下顿了顿,躬身答应着,
“是,小的记下了。”
吴未俊得体的微笑着,听着两人的闲话,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的跟在连庆后面,沿着曲折的青石小路,往琅嬛居进去了。
木通到了琅嬛居正屋门口,恭敬的躬下身子禀报道:
“夫人,连爷和吴三爷到了。”
帘子从里面掀起,绿蒿站在门侧,曲膝福了福,
“连爷,吴三爷,夫人有请。”
连庆含笑点了点头,吴未俊微微躬了躬身子谢了,跟在连庆身后,小心的进了屋。
“夫人已经收拾出这么多的书了?”
连庆看着书架上堆得满满的书,惊讶的说道,吴未俊抬起头,满脸惊愕的看着这毫无隔断,宽阔异常的七间正屋,和屋子里一排排顶着屋脊的红木书架,书架满满垒着的全是书籍,吴未俊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一时竟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怪不得叫琅嬛居,这就是读书人心目中的琅嬛福地啊。
“吴三爷。”
连庆低低的叫了他一声,吴未俊恍过神来,急忙跟着连庆转过身去,南窗下的榻上,李青正裹着件银狐斗篷,端坐在炕上,笑盈盈的看着吴未俊,李青身边的几上,满满的垒着十几本新抄出来的书。
连庆上前就要跪倒,李青忙抬手止住,笑着说道:
“快扶着庆叔,庆叔,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木通忙满面笑容的上前扶住连庆,吴未俊跟在后面,跪在地上,磕头请了安。李青仔细的打量着他,笑着说道:
“起来吧,不用这样多礼。”
吴未俊又磕了个头,才谢了李青,起身垂手站在了连庆身边,李青笑着示意道:
“庆叔坐吧,吴公子也坐吧,我和芳菲情同姐妹,说起来,吴公子也算不得外人。”
连庆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话头,
“夫人和九小姐情分深厚,那天我在厚德居,看到九小姐,真是又惊又喜,赶着告诉夫人,夫人高兴得不行,也真是难得的缘分。”
“能得夫人青眼,是芳菲的福份,也是未俊的福份。”
吴未俊笑着回道,小丫头奉了茶水上来,连庆和吴未俊接过,欠身谢了。
连庆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仔细的看着李青,笑着说道:
“这也不过几个月功夫,夫人就收拾出这么些书来,夫人也不能太过劳累着了,还是慢着些整理收拾的好。”
“也没怎么赶着收拾,这些都是很早前看的书,看着这些书总是想起以前在寺里的事,这屋里好多书,都是老和尚到处找人给我讨了来的。”
李青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连庆轻轻叹了口气,吴未俊微微动了动,看了看连庆,想了想,忍着没有说话,连庆又叹了口气,低声安慰道:
“大师也算是高寿了。”
“嗯,”
李青仿佛意识到什么,忙敛了凄容,微笑着接着说道:
“三爷找了五十个抄书匠给我,还有两个管事,竟都是极好的,我让人把他们安置在了逸梅庄,既然有了人手,不如干脆紧一紧,看看一两年里能不能把我带来的书每样都抄个几本出来。”
李青顿了顿,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庆叔知道,我一直想着,在玉山脚下和平阳府各建一座书楼,集天下图书于楼里,给天下的读书人看。”
李青声音里带着欢快,透出向往来,吴未俊正在心里暗暗计算着五十个誊写匠,两年里能抄出多少本书来,听了李青的话,微微有些动容,笑着说道:
“若是这样,天下文气都要集于平阳府一处了。”
“若是因了这个,能带起韩地的文风文气来,自然是最好,即使不能,也无妨,这书就是要给人看的,有人肯来读书,也是书的福气不是,咱们这书楼,他来读也好,抄了走更好,等我再仔细想想,定了规矩出来,抄书的笔墨纸张,我也想送给他。”
李青笑着说道,吴未俊怔了怔,突然起身深深的躬下身子,
“未俊先谢过夫人这片爱文爱书之心,能有夫人,是韩地的福份。”
李青笑着抬手示意他坐下,
“我也算半个读书人,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这世间,哪里有与世隔绝的净土?天下清平了,咱们才能这样负暄而读,临窗清谈不是。”
吴未俊仔细的听着李青的话,面色郑重起来,又站了起来,掀着衣襟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直视着李青说道:
“夫人,未俊自小读书,略有小成,又在外游历十年,一心想为天下人,为天下读书人做些事,受家父差遣入韩,没想到未俊的福份竟在这平阳府,在夫人这里,未俊愿意附骥夫人,为夫人心目中的这天下清平,尽一份力,若老了,未俊还想求了夫人,到那书楼里做个守书人。”
连庆嘴角往上翘起,垂着眼帘端坐着,李青端坐在炕上,微笑着看着吴未俊,微微思量了下,慢慢说道:
“我这里有份差使,正没有合适的人选,既然这样,就交给你吧。”
吴未俊忙磕头答应着,李青抬手示意着:
“起来,坐下说话吧。”
吴未俊谢了,起身重又坐回到椅子上,李青微笑着看着他吩咐道:
“双山城一带遭了雪灾,今年这雪灾早,受灾的地方大,要赈济的人就多,按理说,需要更多的银子,可咱们韩地财税本来就少,今年爷用银子的地方又多,户部能拨出的银子不多,可赈济又不能马糊了,这赈济的事,就交给你,既不能委屈了灾民,也不能再跟户部多要银子了。”
吴未俊眉头轻轻拧了起来,李青端起杯子,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吴未俊的神色,吴未俊仔细的思量了片刻,才谨慎的开口道:
“户部能拨几成的银子?”
“最多四成,先给你三成,那一成,能不用尽量不用。”
李青慢慢的说道,吴未俊眉头拧得更紧了,又思量了片刻,才问道:
“夫人可允我自己筹银?能允我几个路子?”
“募银和募工可以,不过不能用官府的名义,也不能用王府和我的名义,更没有彩头,若是募工,庆余堂可以给你做保,这事你找庆叔就行。”
“双山城府尹?”
“这事我和爷说过了,赈济的事,你作主,知会他就行了,不过,只是赈济这一件事。”
吴未俊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这差使我接了,有庆余堂做保,事情就好做得多了。”
“嗯,有什么想头没有?”
李青笑着问道,吴未俊笑着点了点头,
“未俊在外游历期间,也见过几回赈济之事,这中间讲究极多,未俊也仔细思索过,若只一味施粥施银救困,最易作养懒人刁民,但若不施粥施银,极穷困之人又不得生活,这中间,如何施,就有些讲究,这赈济上,又最易滋生贪欲,不过,夫人放心,未俊不是那只读书不经世事的书生,这赈济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以此为主,再辅以施粥施药救困之举,赈济之人规矩严格,再盯得紧些,韩地官风本就清廉,许能成功。”
“不是许,是必要成功,这事关着万千的人命呢,我让丁二帮着你,有什么事,找庆叔,找我都行。”
李青笑盈盈的交待道,吴未俊忙起身恭敬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