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进了屋,给文太妃请了安,文太妃笑容满面的拉着他坐到炕上,仔细的问着:吃了饭没有?累没累着?还要不要吃些点心?平王脸色平静,带着笑容,温和的答着太妃的话,耐心的问着太妃的起居,陪太妃说着闲话。
文姨娘笑盈盈的用紫檀木五福捧寿小托盘托了杯茶奉上来,平王接过,连喝了几口,文姨娘把托盘递给旁边侍候的小丫头,往后退了两步,悄悄把婉如推到了自己前面,黄嬷嬷仿佛没看见一般,不经意的往后让了几步,站到了文姨娘和婉如后面。
文姨娘在后面轻轻推了推婉如,看着平王面前半空的杯子努了努嘴,婉如有些紧张的上前两步,轻轻端起平王面前的杯子,放到了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手里的托盘中,小丫头抬头看了看黄嬷嬷,低了头,悄无声息的换了杯茶送了上来,婉如回头看了看文姨娘,亮亮的眼睛中带着丝紧张和兴奋,文姨娘冲她鼓励的微微笑着点点头,婉如从小丫头手里的托盘中捧起杯子,脸上泛起丝红晕,上前半步,趁着太妃和平王说话的空档,仿着李青的声音,娇柔的曲膝说道:
“爷,请用茶。”
平王“嗯”了一声,并不回头,只继续和太妃说着话:
“……庄子里一切都好,母亲不用牵挂,等她身子好些,就让她来给母亲请安。”
婉如捧着杯子曲膝站着,偷偷扭头看向文姨娘,文姨娘示意她把杯子放到平王面前的几上,黄嬷嬷低着头,微微闭着眼睛,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太妃点点头,拍拍平王的手吩咐道:
“你有空,就去看看她,那孩子单薄得让人心疼,也是个懂事的。”
平王眼睛里闪过丝阴影,垂着眼帘,点点头,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婉如又端了杯茶正曲膝奉给文太妃,趁着平王沉默的空档,文姨娘在旁忙陪笑道:
“老祖宗请喝口茶吧。”
文太妃转过头,笑吟吟的看着羞涩娇俏着的婉如,伸手接了茶过去,看了一眼正低头喝着茶的平王,又看了看文姨娘,声音平和的说道,
“这孩子,也是生得单薄。”
平王抬眼看了看婉如,婉如脸上浮出层红晕来,站在文太妃身边,微微低着头,羞涩的拧着帕子,眼睛偷偷的看向平王。文姨娘在旁忙推着婉如,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平王面前,笑着向平王介绍道:
“爷,您看看,我这个娘家妹子,竟有几分夫人的品格呢!”
婉如羞怯的微微低着头,曲膝福着:
“婉如给爷请安!”
平王放下手里的杯子,看了看文老太妃,太妃带着笑,眼神平和的看着平王,平王转过头,脸色已经冷了下来,看了看面前曲膝行着福礼的婉如,又转眼盯着陪着满脸笑容的文姨娘,身子渐渐端直起来,慢慢散发出丝丝阴冷的煞气,文老太妃招招手,黄嬷嬷忙上前扶着太妃下了炕,出了东厢,往内室进去了,黄嬷嬷扶着太妃进了内室里间,坐在窗下的榻上,太妃低声吩咐道:
“你去看看。”
黄嬷嬷点点头,叫了小丫头过来给文老太妃捶着腿,悄悄回了东厢。
东厢,屋里已经弥满了阴冷的煞气,黄嬷嬷微微打了个寒颤,站在了百宝格边上,悄悄打量着屋里的情形,炕上,平王上身挺直的坐着,低头喝着茶,婉如依旧曲膝行着福礼,身子已经在轻轻的来回摇晃着了,文姨娘脸色苍白,低头垂手侍立着,不动不敢动,平王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扔在了几上,文姨娘身子抖了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婉如身子歪了歪,也顺势跪在了地上,平王冷笑着,声音清淡的问道:
“夫人也是你能议论的?”
文姨娘身子轻轻发起抖来,平王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只觉得一口恶气涌了上来,声音更加冷冽起来:
“什么时候,一个贱婢也能跟爷称起‘我’来了?”
文姨娘头伏在了地上,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平王声音高了起来,
“什么时候,这府里一个贱婢的娘家妹子?也要爷应酬着?!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婢妾竟还有娘家?文家又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女儿来?你竟敢把主意打到了太妃身上!算计到爷身上了!这王府,爷的后院,就由你作主了是不是?”
文姨娘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冷汗来,浑身抖如筛糠,她渴望他,但更怕他,有多少渴望,就有更多的惧怕,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她主了王府中馈多年,这让她生出了无数的信心,也有了无数的底气,却丝毫不能减少这份惧怕,她伏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眼花,被这屋子里阴寒煞气压得抬不起头、透不过气来。
黄嬷嬷微微垂着头,小心的瞄着炕着跪着的两人,婉如仿佛瘫软般伏在地上,身下慢慢汪出些水渍来,黄嬷嬷皱皱眉头,立即醒悟过来,急急的禀报着:
“禀爷,婉如……”
平王厌恶的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婉如和她身下的一片尿渍,微微转过头,挥了挥手,黄嬷嬷急忙吩咐战战兢兢侍立在旁边的丫头婆子:
“快把婉如姑娘扶出去!快拿了抹布来擦地!”
几个婆子急忙上前把前面裙子已经湿透的婉如拖了下去,几个小丫头飞快的取了抹布,跪在地上拼命的擦着地上的尿渍。平王面容狰狞,恶狠狠的盯着文姨娘:
“从今天起,一、没我的令,不准出西院半步,这春晖院更不是你能来的!二、从今天起,除西院外,别的就不敢劳你再费心,就由黄嬷嬷和孙义统管,西院的事,也让顾氏和你一起管着吧,今天回去,禁足三个月,把女训女戒抄上一万遍,好好修修心!”
文姨娘只觉得头晕眼花,连磕头的力气都被这几句话抽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中午,厚德居后院厨下,文大爷眼角粘着块眼屎,面容憔悴,胡子好象用极钝的剪刀剪过,长一块,短一块,穿着身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色粗布衣裤,高挽着袖子,正弯着腰拼命的刷着碗碟,在未正前,刷不完这些碗碟,就没有饭吃,他昨天中午没吃到饭,昨天晚上也没吃到饭,今天早上李大厨只给了他一只馒头,一碗稀得看得见人影的粥,连根咸菜都没有!这会儿,看着碗上粘着的饭粒,都涌出满嘴的口水来,刷完了一遍,文大爷咬着牙,拼命的把盛满脏水的大木盆抬起来,把水倒进水道里,小跑到旁边的水井旁,斜斜歪歪的拉了桶水上来,洗干净盆,又拉了几桶水,倒在大木盆中,再奔到厨下,吃力的端着锅开水过来,倒在木盆中,拼命的开始刷第二遍,这碗碟要刷五遍,那个李大厨才会拿起来一个个对着光看,看到有一丝不干净就扔回盆里,扔到第三只碗碟,他就得全部重新刷一遍!
文大爷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了下来,眼睛又开始不停的瞄向后院的那个小角门,昨天,姨奶奶让人递话来,他妹妹要求了王爷,给他个公道!他不过吃了几顿霸王餐,那个夫人,文大爷打了个寒噤,已经卖了他所有的姨娘,他的宝儿、他的小怜!他的……文大爷的心抽抽着痛起来,现在又把他当个最下等的奴才用!他好歹也是王爷的大舅子呢!文大爷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进了大木盆里。
角门轻轻动了一下,文大爷眼睛亮了起来,忙回身四处张望了一遍,没人注意!文大爷急忙把两只手在肮脏的衣服擦了两下,急奔过来,把脸贴到了角门的缝里急切的往外寻找着,他的小厮怜香也正从门缝里往里找着,见他过来,吞吞吐吐的回禀道:
“爷,姨奶奶说,说,让您暂且耐着性子干几天活。”
文大爷头上、脖子上的青筋猛的高高暴了起来,暴怒着吼道:
“日她奶奶!这是人过的日子嘛?啊?!让我怎么耐?!怎么耐?!让她来耐一天试试!啊?!”
怜香在外面胆怯的缩缩脖子,小声的回道:
“回爷,一早上奴才就去王府寻姨娘了,直到巳正好容易才找个婆子打听了,从昨天晚上起,姨娘就被禁足了。”
文大爷如同被放空了气的皮囊一般,一下子瘪了下去,背后传来李大厨的呵斥声:
“日你娘的,不赶紧刷你的碗!跑到门后躲清闲啦?”
怜香听到声音,忙告辞道:
“爷,您回去忙着,奴才先回去啦。”
“哎,你等等,小兔崽子!你等等!”
文大爷拼命把脸挤向门缝,叫着跑得飞快的怜香,身材高大健壮的李大厨从背后拎着文大爷肮脏的衣领,把他拎回了大木盆旁,
“小子,乖乖刷你的碗吧,俺看哪,这一年半载的,你都别想着能出这院子了。”
文大爷长长的哀号着,手下却不敢停,拼命的刷起碗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