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尽了,春朝来罢,残雪初晴,万物复苏。
簪儿自有了父亲在这里,每日来侍奉不息。那张玦去寻簪儿时,人家说了这事,自也跟去破庙里,见了簪儿与黄老汉。这张玦亦是年幼丧父,睹景自思,伤感起来,就也相助簪儿,担水劈柴等事,一力承担。簪儿自是欢喜。
老汉得知女儿遇上了这等一个小伙子,亦是欣慰。只是这镇子上的小孩儿,也多有那撞祸顽童,知了破庙里,近来住了一个盲老,便隔三差五地去捣蛋。
因老汉眼瞎,那小孩儿,便当面偷偷地将老汉的竹杖杯碗等物,挪开移走,甚或拿了丢去。而后躲在一旁,悄声笑着看老汉,着急地到处去摸,咕哝“我的竹子哪儿去了”这样的话。
好在破庙里,那没跟和尚去的鬼魂们,多有生前良善的,每每相助老汉,将那些物件,放回原处,再与老汉陪侍。虽也多有恶鬼厉鬼,但与老汉无冤无仇,又不敢在姐姐眼皮子底下犯事,故此并不来害人。
院子里又复热闹起来。因那二郎,不知是何时,去得无声无息的。大伙儿只见姐姐召回了满楼的妖精,又日逐放肆,花天酒地地嬉闹起来。
这日午间,簪儿诸事罢毕,父亲处亦无甚要的,便得在姐姐房里,给姐姐梳一回尾巴。此时簪儿年已及笄,出落得窈窕可人,花仙黄莺这等,没事多拿她来取笑玩乐。簪儿只红着脸,微微笑着,给姐姐梳尾巴。
这狐狸精是舒服得动不了了,躺在床上,酥胸半露,玉腿横陈,嘴里只笑道:“你们再逼簪儿嫁人,没人给我梳尾巴,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嗯……哼。”
花仙一面摸牌一面道:“到时候咱们有计破你呢,你还想舒服?”抬手去指着药娥道:“这位奶奶在这里,容得你放肆?你敢撒泼,剪了干净,看你还骚浪得我动?”说得药娥掩嘴嬉笑,斜眼去看花仙。
姐姐才要说话,房门打开,金铃进来,手里拿着一张东西,去姐姐床前摆着道:“姐姐,后头书房里,先生写字的时候,得了这个。先生使我拿来给姐姐看过回话。”
房里见了,都转头来看。姐姐只趴在床上,抬手接了过来,两指捏在头上看。房里人都不觉有甚异处,却也看不出是什么,此物看起来像是一张纸的样子,也非甚么雪浪笺、英蓉笺,甚么花笺、素笺,似绢非绢,似绸非绸,亦不知到底是何物。
那狐狸精心里奇怪,便问金铃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干嘛要拿来我看?”
金铃回着话道:“先在后头书房见着时,咱们也不晓得。后来问了先生,先生也不知,咱们房里向来没有这样的东西。后头几个人一回想,才记得是二郎真君去后,才见有在那里的。那时打扫的没放在心上,只收起来,今儿先生才想起来了,才问起来。”
听得说是二郎留下的,姐姐立马醒起来,翻身坐在床上,把那张东西翻来覆去地看。
房里听得说是显圣真君的东西,又都悚惧起来,一个个凑过来看,胡乱猜测不休。说是无字天书的也有“怕不是甚么天庭的公文,无意间落下的?”说是缉捕姐姐的文书的也有“神仙发善心啦,把这案子放了,不捉咱们啦?”有的说是隐字墨水,要拿火烤拿水浸的也有,说扔了的也有,说不睬它放着的也有,一个个七嘴八舌,闹得不停。
药娥听了是二郎留下的东西,呆呆地看着那纸,在姐姐手上翻转。
蛇精思索着的样子,只看着姐姐;女鬼在头上咿咿呀呀地唱戏;那些小的还在地上玩儿;花仙不理会这些,冷笑喝茶。
姐姐蹙眉“嗯”了一声,尾巴上簪儿的手梳还未停下,便开口道:“这是二郎留下的东西,还得从他身上动心思。”
这话一出来,满房里都静下来了,都在想着那个神仙的事情。一时房里鸦雀无声,各个都在闷头苦想,连女鬼都不哭了。
静得一刻,花仙抿了口茶,转头回来,拿手指着姐姐。她这一动,药娥、妙尔、蛇精、琵琶、黄莺、女鬼,并一众有见识的大妖怪,都指着那狐狸精。姐姐自己亦张嘴,满房里齐齐地说了一句是:“江山社稷图”!
这五个字一出来,整个房间,又都静了下来,俱都不发一声。簪儿本来不晓得这等的事情,还在梳尾巴呢,房里这一静,也呆在那里,捧着尾巴不敢动弹。
也不知静了多久,陡然间姐姐“呀——”!一声喊出来,便跳起来在床上,尾巴甩得风车也似,摁着那玩意儿在心口上,两只赤足不停乱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不停。
房里尽都唬一跳,又齐齐往后一缩。只见姐姐跳下床来,拿着那一张白纸一样的物事,手舞足蹈满地胡乱转圈圈,“哈哈哈哈”傻疯傻乐的。一时见了药娥,便扑上去,抱着在脸上猛亲了一口,又转回去笑着乱蹦。药娥吓呆了,也傻了一般。这边又见了花仙,也扑上去,搂着在嘴角也啃一下,还跳回去转圈。花仙慌得摁着嘴巴,怒道:“这亡人!”一转头,又见簪儿在那里,就又去摁着,脸上胡乱找个地方,一嘴巴下去。
一时间,那房里又是“哈哈哈哈”又是“啧啧咂咂”,姐姐满地逮人来亲,又笑得无一刻略停。房外的,楼下的,都奇怪怎地忽然有个疯婆子,喊得咿呀鬼震的。
春浓喜庆之时,院子里的花,更开得繁盛。
后来也没闹清楚,一忽儿说是江山社稷图,一忽儿又说不是。也不知到底是个甚么东西,总之是件极好的宝贝。姐姐又并不告诉人,自回了山里,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大伙儿都去问药娥。药娥亦不甚晓得,只打听得姐姐去央求了干娘。原来青丘里,古时候曾有一段故缘,得了一枚老君还丹。姐姐便是去干娘处要讨这一枚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