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管事又抱拳道:“久闻师傅大名,真正有武艺,有法力,戒刀千斤重,斩妖除魔,不在话下。”旁人听了,内中一个恍然道:“是杀生佛爷!是杀生佛爷!这番救星来也。”
行者听这话里有因,便开口问他:“你们这里,是有甚蹊跷事么?”
那赖管事便叹口气,唤人去关了客房门,几个都坐下了,才慢慢地说与行者道:“无故死人,可算是蹊跷事?”行者不答他。又续道:“我们这府里,先老太爷在时,还过得去,后来老爷没了,便闹起来。先是一个丫鬟逃跑了,去抓的人,死了一个。这还不算,我们家里下人去衙门告时,差了捕快衙役再去,谁知都死尽了。有几个做公的尸首,浑身黑气,连仵作官差,都不敢碰他。”
行者听了这话,深锁眉头,默不作声。
那赖管事戴着个愁帽,接着道:“此事一起,后来接二连三地死人。那死状都千奇百怪,惨不忍睹。”旁的帮着说道:“是啊是啊,我见过一个,左伯的心腹小厮。眼睛舌头都剜去了,肚腹里五脏肠子都不知何处去了,倒似畜生吃了一般。”又一个道:“我听得人说,内宅里有一个,四肢都被截断了,还挣扎不死,嚎了半天,这才断气。那惨的样子,女人都不敢听。”
这管事又道:“如今无人敢独自睡觉,日夜灯火不敢熄灭,闹得我们苦不堪言呐。”
杀生听了,正沉吟不语。忽闻一声猫叫,这里几个都转头去看,那窗户没关严实,一个猫探头来瞄了一眼,又缩了回去了。
赖管事便唤人,去把那窗关紧了。回来再要说时,行者凝神盯着那窗纸外的猫影子,假意先问道:“自那头一个起,共死了多少人了?”
那里几个就一房一房地来数,府里第一个如何死的,第二个几时没的。正数到第四个上,行者忽然起身,箭冲过去,一把将房门门把抓住,使劲一拉。那门竟纹风不动,已锁死了在那里。
赖管事几个都唬一跳,围过来便看。行者又去拉那窗户,亦也锁死开不得了。管事几个都上来拽那门,慌了道:“怎会这样?这个门窗外头都锁不上的。”
杀生恼怒起来,转头回来看时,那桌子上一盏油灯,无引自燃,无风自摆,闪下一点火星子来。那一闪火星,落下桌面菜肴上,竟好似见油碰酒,遇纸沾绒,霎时烧着起来,把那一张方桌,燃得火高上顶。
这里赖管事几个,也回头一看。那火已延地漫缝,侵烧过来了。那人里有两个惊慌,复转头拉扯门扇,见拉不开,又捶打着大喊道:“救人呐!走水啦!”
行者心头怒起,将那两汉一手一个两边拖开,嘴里喝道:“闪开!”便退了一步,拔出戒刀来,力劈华山,一刀下去,将那门扇劈破。那赖管事几个,忙不迭一拥滚将出去。
外头有几个村妇汉子小孩儿,见了行者大步走出房门,那管家数人趴地翻了出门来,都唬一跳。
杀生行者出了门来,回头再看时,那房里竟又一毫无损,烈火烟炎,俱已无影踪了。
赖管事那几人,狼狈起身来。那管事也回头去看,见火已没了,吓得心惊胆战,便去拽着行者衣袖道:“师傅啊,师傅啊,这是怎么回事?”
行者先将刀收好,见那几个下人都围了过来,只道:“这是妖邪幻术,要给俺一个下马威,教洒家不要管它的事。”
旁的人都问道:“那如今怎生是好?”
杀生听问笑道:“你们与洒家将铺盖来,俺便宿在此房里。待到夜间,方好行事。”
那里人见说都慌起来道:“这房里怎还住得人?有鬼怪在里头咧,我们才子人多,还险些儿着了道,若是孤身在此,倘或睡着了呀,岂不烧杀啦?”
行者道:“不妨,洒家自有法子对付它。你们多办些酒肉饭菜来此,俺吃饱了好干事情。”又唤那管家道:“你吩咐一个伶俐人来伺候,只怕那东西要害人时,好传话出去,大家互相照应。”
赖管事道:“师傅啊,我已是唬破了胆,哪里敢自己散去。横竖近日没甚忙的,小人便来此间,与师傅做一个臂膀,多少是好。”旁人也应声道说的是。
杀生看着这几个人,想了一回道:“恁的时却好。”
于是各人自去把自己的东西来,将那客房左右都布置好了,整日聚在一起,商量拿妖精的事情。
看看落霞已去,这一夜月华近晦,黑天黑地。
行者与赖管事几个,只在那房里喝酒。门扇已被行者劈破了,虚掩着在那里。
这房中几个人,各怀心事,闷酒一口一口的只是灌。向后却都醉倒了,一圈俯在桌子上。杀生海量,并无甚事,眼盯着桌子上的油灯,还在倒酒。
那府里,因闹鬼,夜里虽灯火通明,却仍是妖氛弥漫,周遭都静得不闻一声。
杀生行者喝罢这口酒,正要再倒酒时,客位里相陪坐着的赖管事,却身子动了一下。只听得那管事嘴里,阴森森冷冰冰地说出话来道:“这里人与你无亲无故,也没多好处与你,何故来管此闲事?”
行者听了问,低头看着赖管事,续把酒满上。那一大海里,酒面映着灯火,滟滟的好似深水潭湖。行者皱眉开口道:“人命事岂是闲事。你在这里杀人,是为的甚么?”
管事俯着不动,只有声音,从嘴里出来道:“与你无干。”
杀生冷笑道:“洒家走南闯北,恶人也杀,不平事也管。你若听过俺的名头,劝你好好说出来,洒家与你评个理。待你的事情了了,再结果了你,一则与那无辜的人抵命,二来叫你的魂记心。”
赖管事的身子听罢也笑起来,道:“若要等我的事情了了,那得这家人把九代子孙的罪孽都受尽了,方才罢休。”
行者道:“是甚么仇怨?直抵得恁般报复他?”
那管事道:“多说无益,你走是不走?再多话时,怕你无性命西天见佛。”
行者笑道:“洒家戒刀上鲜血淋漓,纵有性命,也没脸面见佛祖。此事若再不管,只容你胡乱杀人,佛爷也要见怒生嗔嘞。”
管事低声冷冷地道:“如此各自小心性命罢。”说毕便不见再有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