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同学王安顺来勐根看我,他是我的朋友里第一个来看我的,也是最后一个。
王安顺从西安坐飞机到澜沧机场,我去机场接他,到县里已经天黑了,我们在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坐农村客运回勐根。我们把行李放在我住处,就过去寺庙找大佛爷玩。到寺庙,我自觉地把大佛爷的普洱茶拿出来泡给王安顺喝,先给他泡熟茶。他喝的时候,我焦急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王安顺说:“不怎么样,可能我不懂茶,感觉不好喝。”
我把熟茶倒了,重新泡了一壶生茶,让他再尝尝。”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有点苦,不过这个有茶的味道。”
我让他再感受一会,提示他说:“舌尖有没感觉出来一点甜甜的?他品味了一下,确实变甜了,他问我:“为什么刚刚喝的那个没有甜味,甚至茶的味道都没有,感觉像喝一口锅灰一样?”
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又问:“为什么茶会先苦后甜?这其中有什么原理?”
我说:“不知道。”
他有点嫌弃地说道:“看你那一脸得意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结果一问三不知,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说;“大佛爷知道,你问他。
他又问大佛爷。
大佛爷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
我指着大佛爷跟王安顺说:“你现在知道了吧。”
他说:“知道了,大佛爷教得好。”
喝了一会茶,大佛爷跟王安顺说,中午就在寺庙吃饭了,我现在去做,要吃什么肉,有猪肉、鸡肉、牛肉。”
王安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要不要我们去买点菜?”
大佛爷说:“冰箱里菜有很多,不用买了。”
王安顺说:“那多不好意思,待会吃完饭我刷碗,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大佛爷指着我说:“刷碗有他,你不用管了。”
我立马打断大佛爷的话,对大佛爷说:“新来的,你总得让人家在你面前表现表现,他既然那么诚恳,碗就交给他刷好了。”
他俩都瞪了我一眼。
大佛爷进厨房做饭,我带王安顺逛了一圈寺庙,又带他去看波萝蜜树,树上的果差不多都被摘去喂猪了,还有的很难摘,我也不想吃,懒得上树,带他看看就算是吃到了。我又带他去看大佛爷养的鸡。
王安顺问我:“大佛爷寺庙还养鸡?·
我说:“养了好多只,有公的母的,还有小鸡仔,刚从蛋壳出来不久。”
王安顺问:“大佛爷用什么喂鸡?”
我说:“他寺庙里粮食多得吃不完,平时隔三差五寨民也会来送饭。剩得很多,他吃不完都倒了喂鸡。我来了,他让我帮忙吃,没剩的了就用生米喂鸡。“
王安顺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那你岂不是抢了鸡的吃食?”
我白了他上一眼:“滚,你来才抢了鸡的吃食。”
我们去看鸡,只见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在刨土,其他的鸡都出去下面的林子里闲逛去了,老母鸡见我们靠近,以为我们要抢它的孩子,摆出一副要干架的姿态。我们有点害怕,往后退了几步,见它没有跟上来,快速跑开了。
我们回到桌子上去喝茶,王安顺说:“你在寺庙待这么久了,有没有悟到什么?”
我没白他说的悟指哪方面,让他说具体点。
他说:“你对他们的佛教怎么看?”
我说:“简单。”
他愣了一下:没了?”
我说:“没了。”
他说:“我让你给我好好讲讲,不是敷衍了事。”
我说:“我不懂他们的教义是怎么样的,但他们这里的和尚活得都挺简单的,不想当了也简单,没有内地的各宗各派那么复杂,那么多事。也不用天天念经,还可以吃肉,偶尔偷偷喝个小酒、不开心了出去旅游一圈,自在得很。”
他说:“他们不是小乘佛教嘛,教义讲究个人解脱,肯定自在了。但他们没有大乘佛教要普渡众生的宏愿和责任,是不是有点局限?”
我喝了一茶说:“首先佛陀创立佛教的时候并没有分大小乘佛教,其次不管大乘也好小乘也罢都是要先自渡而后渡人,大乘佛教口号喊得震天响,但自己没渡明白,如何普渡众生?打个比方:如果你天天苦大仇深地高喊要全世界人的人都要快乐幸福,有谁会相信你?但如果你像大佛爷一样,天天无忧无虑,见人来玩了,开心地清他喝杯茶,和他吹吹牛,他的烦恼会因为此暂时忘记,变得稍微快乐一点,这是不是也算普渡了一个众生?”
他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还是觉得大乘佛教比小乘佛教要历害,我也不懂,只是觉得。”又说:“大佛爷经常跟你探讨佛学吗?”
我说:“没,他经常玩手机,从来没有跟我探讨过佛学,大佛爷活得很简单。”
他说:“活得简单也挺好的。”
我觉得没有必要聊下去了,起身说:“走,去替看大佛爷饭熟了没有,饿了。”
正说看,大佛爷从厨房走出来叫我俩吃饭了。
进厨房一看,三个肉菜一个汤,比之前丰盛了,之前我和大佛爷吃饭都是两菜一汤。
大佛爷问王安顺:“喝不喝酒?”
王安顺说:“这会不会影啊不好?”
大佛爷说:“不会,我又不喝,你要喝我可以给你拿。“
王安顺问我喝不喝?我说:“不想喝。”
王安顺见我不喝便说:“那我也不喝了。”
吃完饭,王安顺去刷碗,我在旁边边监督他。
他刷完碗,我借大佛爷的车带他去老达保转。老达保没有演出,整个塞子安静得很,路上一个游客也没有。王安顺转了转,拍了几张照片,觉得没有意思。我们爬到老达保后山上,在石头上坐着吹风,王安顺问我:“你觉看老达保怎么样?”
我没立即回他,反问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王安顺说:“我没有看过他们演出,寨子挺古老的,看起来还可以。”
我说:“可惜了,让你国庆的时候不来,国庆他们一天表演两场,其他时间得看运气,没人请就没表演。”
王安顺说:“国庆机票贵得要死,哪里有钱?你又不给我报销。”又说:“你不是看过很表演嘛,谈谈你的看法。”
我说:“看多了,也就那样,但对于没见过的人,第一次见还是很让人震撼的,我刚来的时候,就很喜欢看,不过后来我觉得他们唱歌是为了赚钱,不太纯粹了,失去了音乐的本来,就很少来远边了。反而我觉得傣族的舞蹈很棒,他们更自然真诚。”
王安顺打断我:“按照你的说法,人家老达保表演挣钱是错误的了?这世道,谁都像你一样日过得惨兮兮的才叫高贵吗?就像你搞写作,不也是想要出大名挣大钱?”
我党得他有点不理解我的意思,跟他争论道:“我并没有反对挣钱,值是在挣钱的路上,我们很容易忘记初心,一心只认钱了。”
王安顺说:“你说的这个我懂,不忘初心嘛。”
他在石头上用手比划着写初心二字,我看向远处的茶林,思考着我的初心,也已经忘得所剩无几了。
王安顺写完初心二字,抬头问我:“大佛爷炒菜是忘记放盐了吗?吃起来淡淡的,没有啥味。”
我兴奋地对他说道:“原来你也这么觉得,终于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了。”
王安顺疑感地问:“他炒菜一直都不放盐吗?你都不提醒他?”
我说:“他放得很少,我提醒过他是不是没盐了?他说盐有很多很多,根本吃不完。我就没好再说了,要不一会儿回去你再提醒他炒菜时多放点盐?
“为什么要我去提示,你咋不提示?”王安顺朝我吼。
“我怕提示多了,大佛爷直接不让我然去吃饭了,那我的日子就难过了。”
王安顺恍然大悟:“我也忍忍算了,毕竟有得吃总比没吃的强。”又问:“学校给你发过工资没有?”
我回答说:“发个鸡毛,要是发了就好了,我现在手里还有几毛钱。“
王安顺站起来,抖了抖腿说:“那我们还得好好哄着大佛爷才行,要不然跟着你混,吃饭真是个大问题。”
我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还想去哪里转转?要是不想转了,我们回寺庙去喝茶。”
王安顺环顾四周,觉得没什么好逛的了:“回去吧,空寨子,没什么好看的。”
我们回寺庙见大佛爷坐在长凳上玩手机,寺里有几个大叔在砍竹子。我问大佛爷:“他们砍竹子做什么用?”
大佛爷说,“要用竹子建一个念经台,再过两天寺庙建凉亭要请客吃饭,我们要请景迈山的和尚来念经,念两天。”又说:“到时候晚上有活动,唱歌跳舞,放烟花,烟花是村里老人自己用竹筒装了火药做的,能冲很高,你们到时候来寺庙吃饭,参加晚上的活动。”
我说:“那一定得来,到时候我把我的学生也带来给你凑凑热闹。”
大佛爷说:“行,你到时候多带几个来都行。”
第二天星期一,我带着王安顺去学校,跟学校的老师介绍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在陕西师范大学读书,来这边找我玩几天,赵校长让我吃饭的时候带着小王一起在学校食堂吃,不要再回去做了。我不好意思说我没做过饭,连连点头表示感谢。
我带着王安顺去五年级班上,学生们见了他,一个个大声惊叫起来,我示意他们安静,他们根本不听。我在讲台上拿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后面走道上听我上课,学生们都转过身去看他。我让他们看我,也没几个听我的,直到上课铃响了,他们才不情愿地把头转向我这边。开始上课了,也有好些学生时不时转头偷瞄王安顺两眼,被我抓到了,我也没把他们怎样。我刚来给他们上课的时候,他们也这样,见多了,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