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名棠终于“病倒”了,昨天他疲惫以极的样子已经做到十足,所以现在才能从容喝粥,酸菜就着馒头吃得津津有有味。王夫人守着他细嚼慢咽,眼神里满是不解:如此紧要关头,夫君偏要病倒,难道这就是所谓举重若轻?治大国如烹小鲜,只重火候不看结果吗?王夫人下意识摇摇头,太复杂了,还是自家父亲的说法通俗易懂,不愿掺和最后那一步,明明就是管杀不管埋嘛。
楚名棠满足地放下筷子,他出身贫寒,唯有粗粮才能甘之如饴。“夫君真不去枢密院?”王夫人还是忍不住出言试探。楚名棠摇摇头:“夫人且替我挡下一切拜访,我自去佛堂,为长公主斋戒刺血写经。”
王夫人大惊,正要出言劝阻,楚名棠的近侍楚一恰好进来:“宗主,昨夜啸声,确是五公子回京了。”王夫人忙问:“铮儿现在何处?”“五公子现在鹰堂,”楚一说完想想又补充道:“两位少夫人已经赶过去了。”鹰堂,楚名棠默然,神情渐渐复杂。
鹰堂不在逍遥府内,堂主一向难得亲至,此刻堂内众人面对楚铮,大气都不敢出。楚铮正在大发雷霆,如今堂内这些人大半都是他提拔重用的,正是宣泄愤怒的对象:“你们一天到晚所忙何事?意外?这世上就没有意外!如果有,鹰堂存在的意义就是清除一切意外!”睥见案前字迹工整的信报文书,更是大动肝火,一把扔得满堂飞舞。“只会纸上认真,字好看何用?”他本来就心情不好,偏偏想看的林风玄、星光舞情报资料语焉不详,这才惹得勃然大怒。
苏巧彤和柳轻如已是在门外,柳轻如想要进去,苏巧彤却拉住她耳语:让他泻火。两女其实内心都有不安,近年来鹰堂都是她们在掌管,林风玄之事,确实疏忽了。堂内众人垂头丧气,不敢仰视,突然觉得似乎寂静已久,这才偷偷一望:堂上空无一人,不知何时堂主竟已无声离去,只剩一地乱纸,证明五公子的确来过。
楚铮在上京街头茫然走着,自顾心事。他在鹰堂训斥众人的话亦是在提醒自己:这世上,就没有意外。“侯爷!”耳边传来轻轻的惊呼,楚铮抬头一看苦涩不已:远处是侍女叶扶花哀伤的面容,再远一点,是一片白幡包围着的长公主府大门。他不自觉还是走到家门口了。长公主府内寂静、清冷无比,楚铮沉默着来到赵敏灵前,望着棺前青烟袅袅呆立出神。所有的思念终于化做一声叹息:“扶花,你先出去。我要在此守灵三日,任何来人统统不见!”
上京城,因长公主的丧礼,一切都压抑而沉重。连奇和一尘大师出了京城,虽然还是默默赶路,但心头终于渐渐轻快起来。此行连奇将有求于一尘大师,总要寻思开口以图亲近。“大师,昨晚那一声长啸功力惊人,您是灵山寺大德高僧,想必听出点什么?”“老衲确有感应,”一尘不禁面有得色:“毕竟功出同源,正是龙象伏魔功法。其内力深厚、声贯全城,当是冠军侯回京了。”连奇赞道:“大师高见,难怪其声隐含悲意,想必是冠军侯因长公主所发。”“阿弥陀佛,”一尘怅然不已:“老衲未能护长公主周全,说来着实惭愧。”连总管欲言又止,他也为长公主薨逝悲伤,可一想到楚铮会更加悲痛,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快意。
一尘大师内心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上京数年世俗修行,眼界已开。方相和连总管虽然刻意轻描淡写,要灵山寺僧护送咸阳郡王回京读书,可赵应受伤他是亲历目睹,并非真的“陛下无恙”。佛门机缘呐,能否让咸阳郡王和天可汗一般都成为护教法王呢?恐怕回灵山后要与方丈师兄先议此事了。
钦差到咸阳了,雍州刺史成奉之早有准备,会同咸阳大营统领华长风、郡守方中诚于郊外恭迎。听到连总管言及旨意和咸阳郡王有关,一干人又簇拥着他来到郡王府。连奇很久没见过小赵启了,六岁的小殿下出来,一身王袍精致、粉雕玉琢,眼神左顾右盼显得十分机灵,连总管顿时大生自豪欣慰。赵启象个小大人一样规矩行礼、接旨,听完旨意却趴在地上不起身,只扬起小脸好奇发问:“那我还回来不?大姑姑呢?”连奇微笑:“正是殿下大姑姑派老奴来的。”小赵启这才放心爬起来。
不愧为皇室嫡脉,小小年龄就聪慧如斯,成奉之心里暗叹。楚相急信到时,他就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朝廷拟旨内容一向云山雾罩,林奉之本人就是个中老手。去读书到了未必就是读书,陛下真的无恙乎?关键是陛下真的无子啊。六岁就如此聪明,大了还了得,成奉之坚定觉得苗头铲除要趁早。但是他和华长风分歧就在于此,楚相急信他也给华长风看了,华长风认为楚相说得明明白白——“不必妄加揣度,更不可刻意为难”,焉能抗命行事?成奉之却不这么看,落在纸上的东西,焉知楚相说的不是反话?
国丧期间,歌舞酒宴自然都没有了。大家端坐在郡王府里,陪连总管清茶一杯、闲聊,茶水续杯几轮,连总管要等的人才终于到了。出尘方丈率灵山寺一众僧人来到了郡王府,方丈年事已高,平日难得出灵山一回。众人见到出尘方丈都十分尊敬,灭秦至今,雍州稳定,出尘大师功不可没。
此刻,出尘大师眼里却唯有小郡王,一落座只顾笑眯眯地看着他:“自殿下来咸阳,雍州风调雨顺,万民有福啊。”小赵启起身彬彬有礼:“小王多谢大师夸奖。”众人更加惊奇,出尘大师看向连总管:“殿下天资聪慧,老衲正所谓见猎心喜。”这才慈祥看着赵启:“请殿下走近一些。”赵启走了过来,出尘大师缓缓伸出双手,从头到脚一抚而过,表情惊叹、怜爱一瞬而逝,终归慈祥。接下来师兄就要提出收徒了,旁边的一尘心跳激动:有可能是大赵未来君王啊。
“大师,殿下天资如何?”连总管微笑凑趣。“阿弥陀佛!”出尘大师神色庄重:“佛曰不可说。”连奇很满意,老和尚没有乘机出言收徒,也算是有大智慧、懂规矩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