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生点点头,算是受了礼,想起还有一件事要提:
“后日,清河山庄的人要来村里义诊,你二人就不要四处走动,等风头一过,大可以去南山街市看看,有一说一,陈雪道友完全可以在常乐街摆个茶摊。”
陈雪抹抹眼角,眼睛又亮了起来,期待道:“真的可以?”
谢平生笑着点点头,他已经想好了,若是陈雪真想尝试,大不了和吴青松通个气,就摆在他吴大少爷酒楼的门口。不行,凭啥好事到他头上,一想到他吴青松大嘴巴和谢抒说了自己出手的事,谢平生觉得这个茶摊可以开在殷璐家面馆旁边,应该能揽客不少。
提到清河山庄,墨尘一下子记起了什么,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决定郑重其事道:“我记起他们在纹鱼矶要抢夺的是何物了。”墨尘叹了口气,怕谢平生疑虑,继续忐忑说道:
“自爆身躯后,我神智受损,在此恢复期间,才想起纹鱼矶争斗时我在水底埋伏,听到那黑蛟与清河为首女子谈话,有提到龙石莲。”
“龙石莲是?”谢平生眉头微锁,直截了当问道。
见谢平生没计较别的,墨尘心石落下,声音也平顺了些:“上古时真龙繁多,其陨落之地,便有机会诞生龙石莲,人族服之并无增益,但对水裔助益颇大,轻可破镜,重可提升血脉。时至今日,该物几乎被采摘殆尽,偶有现世。”
谢平生点点头,若有所思,如此一来,某些猜想就有迹可循。
先前在地下河道与新任松曲河河伯付良交手时,他已得知纹鱼矶的闹事蛟龙是受旧河伯指使。吴江银鳞此前现身近海,仇人相见,肯定不是什么凑巧,而松曲河乃是吴江支流,银鳞鱼妖是吴江司吏。谢平生很难不更加怀疑两者的背后或许正是吴江水神,若吴江水神也是水裔出身,那道理就通了。
“吴江水神是人族英灵还是精灵封正?”谢平生轻飘飘问道。
墨尘猛地抬头,心中一骇,瞬间就明白谢平生在想什么,然后他并不知道答案。像吴江这种级别的山水大神,身份尊贵,其出身哪是普通势力能知道的。
“我实在不知。”墨尘重重摇头,歉意道。
墨尘的回答在谢平生意料之内,谢平生不是没有想过等义诊的时候问问清河山庄的甘棠,但想想还是作罢,现在并不急于下结论,眼下最该做的,恰恰就是什么也不做。
说到这里,墨尘看了一眼谢平生,鼓起勇气,试着问道:
“那新任松曲河河伯付良,怎么办?他可是认得先生的。”
谢平生停顿片刻,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笑道:“有一炷香之约,他那边无需担心,若是有变,我早就被他捉去了。”
墨尘点点头,对方说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山上修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立约发誓的,一有违背,肯定会折损道心。墨尘还是有点心虚,不过见谢平生这般自信,他越发确定对方就是道门某位天师,高功法师的关门弟子。
墨尘以为谢平生还会有话要问,却不料谢平生接下来跳过这一茬,转而问起家常、山上的野闻趣事,诸如住得可习惯,平日里如何修行,如何化形,聊得墨尘直冒汗,倒是陈雪聊得极为开心。
从七里濑下山,谢平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东边码头,他要去刘简明的捻匠铺看看,纹鱼矶碰坏了不少渔船,谢平生自己的船尾巴也被撞出个缺口,这都算轻了,船碎成稀烂的大有人在。好在官府出了通告,凡参加此次捕鱼的船只,一切修缮,换新的开支都由公家兜底,附带一笔额外的误工赔偿。
刘大爷躺在船底下噼里哐当忙得紧,谢平生坐在板凳上没有吭声,而是环视周围,果然看见一个黝黑少年,弯着腰,撅着屁股,双手拎着一桶石灰从船坞里慢慢挪,穿着明显松垮的麻布短襦,裤子也长了些,裤脚扎得很紧。
少年发觉背后坐着人,先是艰难地把木桶搬到刘简明手边,又平复了下呼吸,才小跑过来见礼,恭敬作揖道:“谢先生。”
谢平生起身微微还礼,微笑点头。
刘简明光着上身,笑嘿嘿从船底下爬出来,本想如往常般“亲切”问候某人,话到嗓子眼还是咽下去,转身舀了一瓢水洗脸,然后从铺子里拎出一盖着布的竹篮子,里面放着刘母送过来的饭菜。
“石滚儿,把小桌子摆出来,去洗个手吃饭!”
石滚儿是眼前这个黝黑少年的小名儿,大名叫高舟,在村塾里读书,算得上谢平生的学生。
谢平生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少年扶着一个佝偻老妇人,老妇人挽着小半篮子鸡蛋,坚决地说要给孙子读书,鸡蛋若是不够,她还可以回家借。少年怯生生又昂着头,一只手有意无意地遮挡胳膊的淤青,眼睛时不时往学堂里看,听到老妇人说鸡蛋不够,又眼圈红红,直巴巴地盯着自己,身子往后缩。
村里人说小孩的爹原本是个正常人,后来染上了酒和赌,渔船也卖了,孩子娘受不了男人的打骂,就趁着一天晚上,带着高舟跑了,可只过了一天,又被抓了回来,孩子他娘受了好一顿毒打。后来过了一个月,孩子娘受不了一个人跑了,这次却没人去追。高舟和他爹生活了小半年,有天男人晚上出去喝酒,几夜没回来,发现的时候人卡在七里濑的一个石头缝里,大半个身子都被水冲烂了,自此高舟就一直跟着祖母生活。
“在这里干的可还习惯?活多不多?”谢平生笑着问。
黝黑少年双手接过刘简明递来的一大碗饭,听见谢平生问话又放下,沾水的手下意识地抹了抹额头,留下一条干净的痕。少年端正笑道:“习惯习惯的!不多不多!”
刘简明这阵子忙,一直想找个帮工,正是谢平生推荐了这名少年。刘简明提前把规矩说得很明白,午饭他管,干多少活拿多少工钱,一个铜子不会多给,更不会少给,谢平生表示这也正是他想说的。
刘简明努努嘴,示意谢平生一起吃,谢平生只好拿了一个红薯,他怎么可能会说自己刚从别人家吃了茶点,吃饱了来的。
高舟等刘简明扒了第一口饭,才端起碗筷,却发现谢平生拿着红薯不吃,犹豫之间被刘简明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头。
“愣啥呢,这儿我的地盘,我是你师傅,你吃你的。”
高舟尴尬的笑了笑,看了一眼前谢先生,遂即老老实实大口吃饭,看样子很开心。
谢平生与刘简明相视无言,总觉得这个年龄的孩子,或许不应该这么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