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山村南山一面馆。
面馆离刘简明的捻船铺子不远,往南走几步就到。一父一女经营着,父亲做厨房,女儿坐账房,也充当伙计,要是忙时,就再请一二小工。店里东西量大实惠,来客几乎都是村子里的渔家,基本上互相都熟络。
谢平生、刘简明、吴青松三人,此时齐齐坐在外头棚子里。
吴青松翘着二郎腿,乐呵呵道:“出一趟海,见了蛟龙,看了仙子。全靠两位哥哥,给咱涨了见识啊。”
刘简明嬉笑道:“妈的,你要是想那仙子你就直说,真是一个小倒霉仙子,还要被你踩了脚,叫什么来着?李什么?”刘简明转头佯问谢平生。
谢平生笑而不语,就等刘简明脱口而出道:
“初晴,李初晴,风回云断雨初晴,返照湖边暖复明的那个初晴,是不是?谢小先生?”
谢平生笑出声,当初你吴大爷好一个”读书,读个屁”,一谈到仙子,你这文学素养就蹭蹭上去了啊。
“真的,听你爹的,去郡里书院上学吧,你平时都背着咱们偷偷看书是吧?吴大爷您这天赋,可惜啊,之前就劝你,书读的精妙了,也能登高,你看啊,到时候你都老了,李仙子还是一小姑娘。你还想个屁。”刘简明啧啧道。
吴青松不屑道:“害,欣赏而已,又不一定要据为己有,再说了活那么久干嘛。别扯这个,黄花鱼头面?”吴青松像是记起什么,突然嘴角一翘,斜眼看谢平生。
刘简明也锤了一下大腿,不怀好意道:“他娘的差点把你这茬忘了,平生,你好意思不,前阵子还和一红衣大姑娘在家喝酒吃饭,今天来你老相好这儿吃饭,你吃的下?”
后者给了一个白眼。并不说话,这时候,多说一个字都是给自己找事。
“当心,让让。”
一中年汉子,典型的庄稼汉,挑着担,面不红气不喘,把两小山高装满木柴的箩筐放在灶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箩筐里装着棉花。
谢平生立即站起,别过身子避让。
中年汉子把扁担稍微往墙上重重一靠,一副借出钱讨不回的表情。
“啥相好的?说啥呐?”那语气就好像要把三人生吞活剥。
吴青松问了声好,转头看了一眼刘简明,笑哈哈道:
“害,殷叔没啥,简明哥说他看上了一姑娘,说胡话呢别管他,在这丢人。是吧,平生哥?”吴青松一脸认真看着谢平生,大恩不言谢,兄弟为了维持你在老丈人面前的光辉形象,只能帮你到这了。
刘简明笑得咬牙切齿,吴崽子,你他娘的两肋插刀,插我身上了。
中年汉子懒得听这边胡扯,
“吃啥?”
“嘿嘿,三碗黄花鱼头面。”
中年汉子进了厨房,前脚刚进,后脚又出来,对谢平生说:“璐璐让小抒来帮工的事儿,她跟你说了把?你让小抒后天下午开始过来。”
“好的,小抒已经跟我说了。”
“行。”汉子从鼻腔挤出来一个字。
汉子进了厨房,刘简明一把勒住吴青松脖子,给了个脑瓜崩,吴青松讨饶道:“这顿我掏钱,行不行。”
刘简明这才松手,吴青松摸了摸额头,又道:
“感觉璐姑娘他爹对咱谢小先生有些冷淡呀。”
刘简明故作高深,双手环抱道:“没招啊,天底下当爹的,看见闺女喜欢的男子,不都像看仇人一样。”
谢平生笑的很和善,贼溜溜把手搭在刘简明肩膀,刘简明只觉肩膀沉重无比,体内真气竟有些停滞。
“你个逆子!比我高一境了不起是吧。”刘简明破口大骂。
“面来哩”
一清脆婉约的女声从店内传来。
谢平生这才松手。
从店门走出来一个苗条纤细的女子,单螺髻挽发,一身烟青色马面裙,眉眼如画,双瞳剪水。
女子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轻咦道:“呀,怎么才来,许久不见你们来吃饭呢。”
谢平生碗里葱花,香菜最多。刘简明、吴青松相视一眼,连喜好都记着,哎,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刘简明笑道:“璐掌柜那句‘许久不见’怕是另有专指。”
女子抿嘴一笑,也不接茬,放下盘子,就直接坐在谢平生斜对面,也不看他,问三人:“纹鱼矶?”
吴青松像是被触动了机关,神气昂扬道:
“咱们不是好端端坐这儿吃饭嘛,还别说,头一回真眼见山上的修仙人,还有那么大的蛟龙,又是飞剑又是喷火的,不过好在……”吴青松随即把众人遇袭前后,以及谢刘二人出手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唯独不提自己和清河山庄仙子的“美妙相遇”。
面馆是什么时候开起来的,谢平生不知道,反正七年前回祖宅的时候就在了。很早的时候谢平生问过刘简明,刘简明也没印象,只说这一父一女不是本村人,打自己记事起的时候面馆就在了,那时候这面馆主人的女儿还很小嘞。
谢平生看了一眼女子侧脸。
像是在看一个黄发垂髫的少女,一溜烟小碎步从面馆里跑出,手上端着一碗面条,腾腾冒着热气。
“好烫,哎呀你快接着啊。”少女催促得紧。
少年衣衫褴褛,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少女把碗强行推进自己怀里,少年难为情接过,把面端喂给身边的小女童。
“我再给你端一碗,别走啊。”
少女又一阵烟似地跑回去,还回头看看,生怕少年跑了似的,不多时,少女重现出现,手里端着一更大的碗,香菜,葱花极多。
“香菜葱花你吃吗?能驱寒嘞,我就喜欢吃,真不明白为啥有人就不爱吃。吃啊别愣着,别不好意思呀。”
“谢谢……”
少年接过,老吞虎咽起来。
“不好意思啊可能有点糊,我自己做的,怎么样,好吃不。”
少年边吃边低头,自己从前可是一点香菜葱花不沾,可现在发现,香菜葱花,好像真的很好吃的。
少女也不走,蹲在路边,看着少年把碗里一扫而光,才心满意足。
“殷璐!”一个汉子在窗口喊。
少女哎了一声,转头对褴褛少年道:
“哎呀烦死了,我爹在喊我,你叫什么名字?可以的话,常来哇,我不收钱,只要你敢来试吃我做的。”
“谢平生。”
“谢饼生?好的好的,我叫殷璐。”
“殷璐!回来!”汉子大声喊。
少女这才气呼呼地离开。
思绪回到饭桌。
吴青松说罢,殷璐转头望向谢平生,眼睛瞪的大大,意思在问是这样么?女子眼眸间的清澈是春日河道里融化的冰。
谢平生笑着点点头。
女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笑道,又像是在问三人:“山上的仙子是不是很好看?”
来了来了,送命题。
刘简明假装找辣椒,悄咪咪瞄了眼旁边谢平生,又瞪了一眼吴青松,你他娘的屁话多,而吴大爷很自觉的在低头扒面。
“没看清,不知道,想来是没你好看的。”
刘、吴有些茫然,这也行?这敷衍中又交织着真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这……这就是读书人么。
谢平生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他真的没仔细看,实话实说罢了。二是但凡有女子问别人好看不好看。只要是男子长了脑子的,都会这么说吧?
坐在谢平生斜对面的挽发女子抿嘴一笑,佯怒的话到了嘴边又化成两个小梨涡。
灶房里殷璐的爹,握着锅柄,垫脚朝窗外看,颠勺都捏变了形,咋就从没见过闺女对自己这么笑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