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臣站在被秦老一剑劈开的丘陵上,平静说道:“可惜这一带平原,如果杀生坟就此消失,少说再能多出两三个甲中草场,养马三十万不是问题,还是保守估计,着实可惜了。”
在他一旁的桑瑶笑问道:“你一个剑宗弟子还对这些山下琐碎事上心?想来是资质太好,也没怎么在提升境界的事耗费心思。”
厉臣缓缓摇头,扭过头,直视她说道:“之前有过猜测,现在看来,你的确不是雍州人,不然也不会说这种话,能够支撑一个王朝国祚延续的因素很多,而在我看来,无非两方面,第一君臣治国手腕,帝王心术如何,大商朝先后三代帝皇,已说得上很不错,文武朝臣更是人才济济,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第二便是军伍,与前朝不同,大商朝是实打实的靠铁骑夺取武炎江山,所以治理雍州,极其上心,每年向各地军营输送的战马达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数目,约莫占了整个大商朝的输送数量的一半。”厉臣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即便这些铁骑数量再多,面对那些动辄呼风唤雨的山上修士,依旧是在送死。”
桑瑶默不作声,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很多。
厉臣抬脚,缓步走下丘陵,逐渐进入杀生坟的范围内,他眺望前方,轻声说道:“这种认知,若是在六百年前,倒也没错,可关键是,当时支持雍州赵氏的不止天蜀剑宗一个,还有赫赫威名,号称鬼神造物的机工大家公输家,正是因为公输家,雍州赵氏先后在几场大战中,凭借堪称奇迹的机工器物,扭转乾坤。”
桑瑶神色平静问道:“你说得这些,又与我有关系。”
厉臣哑然失笑,他让过身子,示意桑瑶上前一步,无需紧跟他后边。
桑瑶轻轻点头,对厉臣的态度依旧是不咸不淡,环顾四周,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不是雍州人,只是在雍州生活过一段时间,很多在你们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看来都难以理解,就好比,天蜀剑宗为何如此霸道。”
“很多山上宗门都有霸道的一面,我很奇怪,为何你独独觉得天蜀剑宗霸道。”厉臣问道。
桑瑶说道:“不一样,其他宗门所表现的嚣张霸道,是有上限,是有依仗的,就如五宗,他们气焰嚣张,有时候连拥兵自重的藩王都不放在眼里,但他们绝不会去挑战皇族的威严,依仗在与他们宗门的底蕴,在与他们的祖师的境界,可你天蜀剑宗,上下所有人,一举一动都有霸道意味,却又不觉得有何霸道。”
“仿佛理所当然。”桑瑶说了一句类似盖棺定论的话语。
厉臣的回答,更是印证了她的话。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桑瑶一下子失去了对话的兴趣,缓缓摇头,不再开口。
厉臣瞥了她一眼,开始自顾自道:“虽然很隐蔽,但这些年来,尤其是万宝六年开始,各地能工巧匠相继被抽调离开,公输家更是十数年来不再出现在世人眼中,但在天蜀剑宗的调查中却发现,他们在研制一种专杀山上修士的机工器物,需要大量的人手辅助……”
“既无内忧,也无外患的大商朝为何要穷兵黩武,其目的想必不用多说。”
桑瑶笑了笑,忽然她步伐一顿,愣愣地看向前方。
厉臣亦有所感,寻向那道目光而去,紧接着他的瞳孔收缩,直勾勾地盯着,视线中,一道模糊的白色人影站在不远处,看不清面容,仅有一双无神的眼睛,倒映出两人身影。
“是大邢宗前代宗主……李頍…”厉臣下意识挡在桑瑶的身前,运转修为,并开口问道:“敢问前辈为何会出现在此?”
白色的人影如风中火烛,摆动着蠕动消失。
然后,一阵微凉的风吹刮,在他们身畔经过,让他们深感一种寒意直冒心头。
仿佛有某个人在暗处盯着他们。
桑瑶有些不安地向厉臣靠了靠,视线游巡四周,小声道:“杀生坟真的闹鬼?”
厉臣被这个问题搞得哭笑不得,刚才一头诡橘的鬼怪出现在你面前,还问是不是闹鬼,那他到底该怎么回答?
桑瑶神色有些动摇,这种情况下,她即便知道自己问得问题有些不经脑子,但她还是接连问了好几个很是简单的问题,其实回答无所谓,她就是比较害怕厉臣沉默下去。
厉臣不知是有意无意,一连串问题下来,他回答得都十分简洁,有的甚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眼睛凝视前方,步伐稳重,一步又一步地向最深处前进。
“你这人……咦啊…”桑瑶内心抱怨,却又给阵阵阴风吹得身心俱颤,死死跟在厉臣的后边,左顾右盼的,总感觉有视线在某处盯着她,可不管她怎么去望,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凉大地,坟头上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不是厉臣故意不理桑瑶,而是先前李頍出现,让得他心中的警钟疯狂敲响,不得不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外界巡查上,天蜀剑宗对杀生坟的记载有是有,不过厉臣没有翻看过,因为他相信,即便再穷疯,也不会来这里寻找机缘,纯纯的找死,不带一丝杂质在内的。
厉臣步伐一停,桑瑶也跟着停下来。
桑瑶问道:“不继续走了?”
厉臣道:“再继续前进,可能我们两个就要成一对亡命鸳鸯了。”
桑瑶撇撇嘴。
厉臣张开双手,不顾桑瑶抗拒地将她抱起来,身形暴退。
下一刻,就有一柄长满铁锈的剑插在了原先桑瑶站的地方。
两人的耳畔隐隐有女子低泣呢喃。
风声大作。
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危机刹那袭来。
厉臣问道:“闭上眼睛,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眼。”
桑瑶欲开口拒绝,却迎上厉臣凝重的表情,不由得话语卡在喉咙中,片刻后,她叹息一声,说道:“你不该带我进来的。”
她并不是在抱怨厉臣,而是说自己境界不够,通窍上品并不能帮到厉臣,反而还拖累他要出手,分出一部分心思护住自己。
厉臣微微一笑,道:“不带你的话,一个人怪可怕的。”
“你也会怕鬼?”
厉臣笑道:“你都怕鬼,咋还不许我怕鬼了?”
轰隆。
身前一处坟头炸开,里面竟突兀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掌,快若闪电地伸向厉臣的脚踝。
啪地一声,厉臣脚下滋生雷光,迅猛扩散,撞开那只手掌,他也借机离开,不料,四面八方都有白色的人影显化,团团围住了两人,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
厉臣的腹部气海处冲出一道剑光,他握住,向着正前方的一道白色人影斩下,剑胚吞吐着犀利的光芒,却径直穿过了白色人影,落在了不远处,接连毁坏了数座坟头。
没有造成任何伤势。
反而因为这一剑,原本死寂的杀生坟好似苏醒起来,向着强闯的两人,释放杀意。
桑瑶脸色微白,心中的不安更盛数分。
“这他娘的谁能撑过两个时辰?”厉臣有种骂娘的冲动,他头皮发麻地望着四周,一位接一位显现的白色人影,一双双愣愣出神的眼睛盯着自己,即便以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感到了一丝压抑,何况,随着这些白色人影的出现,他骇然发现,自己的气海水平面,是肉眼可见的下降,血气更是一点一点在消失。
艾玛真鬼吸阳寿精元了是吧?
厉臣再也顾不得秦老给出的要求,带着桑瑶就要离开。
而这时,他的步伐一顿,视线落在了某个白色人影的身上。
厉臣破口大骂道:“真他娘都邪门。”
那道白色人影在厉臣的注视下,迅速清晰起来,竟是一位少年。
“唐七裳你都死了,隔着大老远的,你是怎么跑得这里来的?”厉臣骂道。
话音刚落,唐七裳……准确来说,是化作唐七裳模样的鬼魂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厉臣,原本僵硬的脸色,顿时变得生动无比,一手捂住头颅,一手指着厉臣,阴冷道:“杀了我便有因果,这次你将死在这里,偿还仇怨…”
“我呸,你他娘的算个屁唐七裳。”厉臣不屑骂道,身形顿时消失。
而不知过了多久,是两三个呼吸,又或者是一炷香,当厉臣再次出现,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在唐七裳的面前。
“杀了我便有因果,这次你将死在这里,偿还仇怨…”唐七裳再次将那句话说出。
厉臣一怔,旋即神色一阵红,一阵白,运转血气,再度向着退路,一掠而过。
可没过多久,紧接着他又回到了原地…
兜兜转转,无论厉臣用什么办法,似乎都离不开这里。
而他每次重返原地,那位唐七裳都会重复一次此前的话语。
一次无碍,可十次百次呢?想到这里,厉臣神色变得苍白起来。
难不成自己真要困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桑瑶开口道“往里面走,不要回头,我能察觉到,在最深处……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否则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这一最终的结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