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过年之后,江师长终于提升了,军区的党委,任命江师长为军部的副军长了。
军部在百公里外的省城,两辆卡车拉着江师长家的全部家当去军里报到了。
师长去军里报到的前一天,特意把李满全叫到家里,张老师做了一桌子菜。吃饭前,师长和张老师坐在沙发上,江歌倚在沙发一角,他站在三人面前。
师长清清嗓子说:我调走了,留下你们俩,要相互照顾,相互关怀。
李满全知道,师长的话是说给他听的,他马上立正站好,大声地:师长,阿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歌。他学着师长和张老师的口气,称呼江歌为小歌。
师长又说:你们要共同进步,有空就去军里看我们。
张老师站起来,走到李满全身旁,拉过他的手道:满全,小歌从小到大娇生惯养习惯了,我们不在她身边,你就费心了。
此时的李满全有种感动,他想哭,红了眼圈,哽着声音道:师长,阿姨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小歌受半点委屈。
江歌不耐烦地: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师长从沙发上站起来道:吃饭。
两辆卡车拉着师长全部家当走了,李满全望着卡车和师长乘坐的吉普车远去,他的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忧愁。江师长调走了,新师长就会来。他在师里没有江师长这座靠山,他心里不踏实。虽然江师长升任副军长,他还能倚靠住这座靠山么?他有些吃不准,心里忐忑着。随着江师长调走,李满全突然有了种孤独感。
半年后,宣传队的肖队长被宣布转业了。江歌被任命为宣传队副队长,代理队长,张小红被任命为分队长。
这一任命下来,李满全的心旋即踏实下来,他意识到,江师长的影响力还在,并没因为江师长调走,而人走茶凉。
江歌现在是副队长代理宣传队长,她搬到了肖队长以前住的宿舍。一楼把头的一间宿舍。这间宿舍带个门厅,肖队长以前家属经常来,也住在这里,在门厅处置办了煤气罐和炉灶。家属一来,生活做饭都在这里。李满全配了一把江歌宿舍的钥匙,经常过来为江歌做饭,蔬菜是在服务社买的。当兵后,在新兵连,他经常去帮厨,一来二去也能炒几个菜。排练完的江歌回到宿舍,他已经把菜炒好,笑眯眯地冲江歌说:我一会儿去食堂打点主食。江歌洗漱的工夫,他已经把主食打回来了,有馒头、米饭,两人坐在江歌宿舍吃饭,也会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吃完饭,他收拾了碗筷之后,会陪江歌坐一坐。江歌排练一天,已经倚在了床上,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江歌床旁,为江歌揉肩捏脚。做这一切并不陌生,上次去慰问演出,他早就习惯了这样。江歌一边享受着他的照顾,一边看书。江歌这次看的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他就问:书好看么?
她说:嗯。
他又问:书里讲了些啥?
她不说话,沙沙地翻着书。
有时张小红敲门,他起身去开门。张小红分队长进来,拉了把椅子坐在另一侧,江歌仍没起来,还是刚才的姿势。只是放下了书,他便去揉江歌的肩膀和手臂。
张小红和江歌两人说一些宣传队工作上的事情,例如,节目该怎么编排,如何开党小组会等等。他听着并不多言,手上仍然动作着。两人说完工作,张小红看着李满全认真的样子道:队长,有李连长在,你可真幸福。吃饭都不去食堂了,有小灶吃。
江歌就笑一笑,张小红便离开了。他烧了壶热水,倒在盆里,又兑上凉水,不冷不热地端到江歌面前,把江歌的脚浸在盆里。他放江歌脚时,一边放一边问:热还是凉了?
江歌就说:还行。她松躺在床上,手里仍翻着那本书。
他为她擦了脚,放到床上。把水倒掉,又去洗水果,切好,装在一个盘里放到她床头柜上,几根牙签插在切好的水果上。
有时,张老师的电话会打过来,江歌的房间有一部电话,这是宣传队长的待遇。江歌斜着身子抓过电话,便跟母亲聊,说的是什么他听不见,只坐在一旁,江歌和母亲三山五岳地聊一会说了句:他在那。便把电话递给他,他忙过去,双手捧起电话热热地叫了句:阿姨。张老师在电话那端就说:我和你叔叔在军里都好,房子分了,很大的房子,楼上楼下,等你们有时间过来玩呀。他就热乎乎地答:阿姨,我和小歌抽时间一定去看你和叔叔。
张老师话锋一转道:满全,小歌身体不好,你要多照顾她。
他答:阿姨,你放心。我今天做了俩菜,炒土豆丝,放了尖椒。还炒了一个绿豆芽。
张老师在电话那端就啊啊着:满全,抽空去市场买只鸡,给小歌炖汤喝。他应了。张老师叹口气道:我们搬走了,小歌和你就没家了。你们一定照顾好自己呀。又说了些山高水长的话,电话才放下。
江歌已经歪了身子躺在那了,长腿细腰的样子。
李满全看了眼表道:还有半小时熄灯,要不你就睡吧。
江歌说:不困。眼睛还在那本书上。
他拿过一条毯子把她的下半身盖上,便说:我回连队了。
她仍目光不离开书,应了声:嗯。
他走到门口,轻轻开门,转过身把门轻轻关上。
他走出宣传队,走进警卫连。连部的灯开着,连长、指导员在里面说话。他走到门口,连长招招手,他便进去。坐下道:两位领导开会呢。
指导员就说:你不在开什么会。老吴任职都五年了,这次师里又研究干部调整,吴连长这次要提不起来,估计就该转业了。
他同情地看着吴连长。吴连长已经三十二了,孩子都快上小学了。去年家属来队时,他见过连长的家属和孩子。
指导员就说:李副连长,要不你帮助打听打听吴连长的事?
他受宠若惊地望着连长和指导员,惊慌地:看两位领导说的,我哪有那个门路。
吴连长说:李副连长,你谦虚了,全师上下谁不知道你和江副军长的关系,你出面全师上下的人不会不买你的面子。
他不解地:要是江师长在,我还能帮忙问问,现在他调走了。
指导员:满全连长,你是不懂啊,还是装糊涂,是师长大还是军长大?现在江副军长管着咱们师,听说新来的钱师长,前几天去军里还专门请江副军长喝了酒。
他虚虚地笑着道:那我找谁打听?
你就去找钱师长,他肯定买你的账。指导员坚定地说。
他记得钱师长刚上任时到警卫连视察过工作,召集连队干部开过一次会,当连长介绍到他时,钱师长和他握了一次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其他的并没有更多交往。
吴连长又说:李副连长,我要调走,是给你腾位子。
指导员也说:就是,吴连长升职了,空出的位子一定是你的。
受吴连长委托,第二天上午,他敲开了钱师长的门。他在机关当过公务员,对师长的办公室他并不陌生。他这次鼓足勇气来见钱师长也并不单纯是为了吴连长。若吴连长真能调走,也并不一定能轮到他当连长,他任职副连长的时间才一年,他知道,许多干部任职四五年还没动窝的有很多。他这次来,借这个机会是想和钱师长建立一种熟悉的关系。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不好直接打探吴连长的事。昨夜几乎一夜没睡,他想好了一个理由,就是替张老师问候钱师长,这样既不尴尬,也不显得唐突。
他在师长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钱师长就嗡着声音在里面应了一声。他小心地推开门,钱师长伏在桌前看一份文件,见他进来,愣了一下。
他敬了个礼,才说:报告师长,我是警卫连副连长李满全。
他自报家门,钱师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忙用手指了下沙发道:是小李呀,坐。
他欠着屁股坐下,忙说:张桂芳阿姨让我抽空来看看你,不知什么时候合适,我只好这时来找你。
钱师长张开嘴:你说的是江军长爱人张老师吧。
他点点头,微笑着。
钱师长坐正身子:我前几天去军里开会,还专门去老首长家坐了坐。张老师还提到你。江军长也说你很优秀。我正想这两天约你到家里来坐一坐。
他忙笑笑:客气了师长,我们基层干部怎么好打扰首长。
钱师长马上说:周末你和小歌来我家,随便坐坐。
他站起身答:那我就替阿姨谢谢你了。
钱师长微笑着点点头道:工作还顺利吧?
他马上应道:报告首长,一切正常。
他敬个礼,转身走出师长办公室。回头关门时,他见钱师长还对自己点头微笑。
走出师部大楼,他高兴地吹起了口哨,他在这之前做梦也没想到,钱师长会这么接待他。
他走进连部时,吴连长和指导员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坐下,吴连长立马递给他一支烟,并要亲自为自己点火,他推辞自己把火点着,吸了口烟才道:我见到钱师长了,这事在办公室不好说,周末我和江歌去师长家再细聊。
连长和指导员就睁圆了眼睛。好半晌指导员拍一下他的肩膀道:我没说错吧,李连长出马,黄金万两。
他忙说:我只是问问,成不成可不敢说。
吴连长吁口气:你要一问,这事就有九成把握了。
连长、指导员一脸崇敬地望他,他享受这种感觉。他明白,现在的一切都是江副军长给予的,自然离不开江歌。想起江歌他的心情就化成了一江春水。
周六晚上他如约和江歌一起出现在钱师长的家里。来师长家前,他特意去了次县城,买了两瓶茅台酒,七块五一瓶,他买了两瓶,硬硬地提在手上。走在路上,江歌看到他手里提着酒还问:提酒干什么?他答:第一次来师长家,咱怎么也不能空手。江歌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进了师长家之后,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这之前是江师长的家。江歌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叫了叔叔阿姨之后,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有炒好的瓜子,还有水果,江歌抓起瓜子嗑。随便的样子和在自己家里并无二致。
李满全进门时,见到师长敬了礼,见到阿姨热情地叫了。转身就进了厨房,冲钱师长夫人道:阿姨,我来帮你。师长夫人把两头大蒜放在他面前道:小李,把蒜剥了吧。
师长坐在客厅里陪着江歌聊天。钱师长说:上周去军里开会,见到你爸妈了,去你家参观了一下,军长就是不一样,楼上楼下,是座小楼。你妈还说,这么大房子没人住,还心疼电费钱呢。
江歌说:我妈就那样,过日子啥都是好的。电扇坏了都舍不得扔,这次搬家,扔了不少破烂,还舍不得呢。
钱师长笑道:你妈可操心你和小李了。
江歌没说话。钱师长又说:小歌,宣传队干得怎么样,你现在是主管了,有什么困难?
江歌:正常排练,正常演出,没什么困难。
钱师长又说:你代理队长有多久了?
江歌:快一年了。
钱师长:该转正了。
接下来两人无话,钱师长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聪明的一休》,两人看了起来,不停地发出一老一少的笑声。
吃饭的时候,钱师长打开李满全带来的茅台酒,一边开酒一边说:小李,以后来家里不要带东西,要跟自己家一样。
李满全拘谨地应了。
江歌和阿姨不喝酒,在聊天吃饭。
李满全陪着钱师长喝酒。几杯酒之后,李满全话就多了些。钱师长问到他的警卫连,他就说到了吴连长的任职时间,还有家里如何困难。在这期间,江歌看了眼他,他没领会江歌的用意,仍把话说下去。吴连长家是农村的,老婆也是农村的,就是想随军能变成随军户口。
钱师长听着,并没表态,只感慨基层干部苦,又说到自己参加抗美援朝时,自己那会儿也是连长,部队供济接续不上,他们就在阵地上吃树皮和雪。还讲到江歌父亲,当时是他的营长,为士兵吃不上饭和后勤处长大吵起来。后来炒面送到了,有两个战士吃得急卡在嗓子眼里,噎得满地打滚。
离开钱师长家,两人下了楼。江歌立住脚看着李满全道:你和钱师长说吴连长干什么?李满全意识到江歌不高兴了,辩解道:我就随便说说,吴连长任职时间太长了,家里的确挺困难。
江歌:干部任免使用,是首长考虑的事,你今天说这些,就是走后门。我爸最讨厌这种人了。
江歌说完独自向前走去,他忙追上小声地陪着不是,又解释道:我也不是单纯帮吴连长,吴连长要是走了,十有八九我就会接他的班。
江歌又一次停下脚步,望着他,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更小声地:我要和你共同进步,你和师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马上就要转正了。
江歌不再说话,低着头向前走去。他随在身后,走进江歌宿舍时,江歌坐在椅子上: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他并没有马上走,把水果洗了,削成小块装在盘里,又烧好一盆热水,端到她的脚下。这才走出去,走到门口,回过头:那你洗了脚,吃了水果再歇。
他小心地关上门,快步向警卫连走去。
果然,他一走进走廊就被指导员拉到了连长房间。连长房间的桌子上,有一份食堂打回来的菜,还有打开的两盒罐头,还有一盘炒花生米。
吴连长热情地拉着他坐下:来,咱们三个今天晚上聚一下。
说完打开一瓶酒。
指导员看着他:在师长家没喝好吧。
他笑一笑。
端起酒杯时,他盯着吴连长的眼睛说:在师长面前,我把你的困难说了,有没有效果我可不敢打保票。
吴连长一口把杯中酒干了,放下杯子道:兄弟,义气,就凭这个我感谢你。
指导员说:你说的话肯定管用,你是江副军长的女婿,钱师长不买你账,还不买江副军长账么?吴连长也说:对,没错。
他想到了江歌看着他的眼神,不明白,这样的好事,她为什么不理解,还生气。难道他和江歌是两个世界上的人?
一转眼到了年底,又到了老兵复员,干部调整的时间了。果然吴连长被调到三团十营当上了副营长。他被任命为警卫连的连长,江歌转正,当上了宣传队长。
他和江歌成了全师最年轻的正连职干部。那一年,他和江歌都二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