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府的那间小院里,
李小幺歪在榻上,慢慢喝着碗红枣汤,细细品着长远刚送过来的信儿。
大皇子将那蛇装在匣子里送到了林丞相府上,这么看来,大皇子和林丞相时有联络,那他送这蛇到林府是什么用意?
告诉林丞相自己又被人暗杀了一次,然后呢?是让林丞相去查这暗杀之事、幕后之人?难道林丞相已是他彀中之物?
不会!李小幺坐直身子,直觉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要是林丞相已经归附于大皇子,那这会儿,大皇子掩饰隐瞒好与林丞相的这份默契才是最有利的做法。
这被暗杀的事,这么拿着证物告诉林丞相,这么明目张胆……
要查这样暗杀的事,大皇子肯定要自己动手,他身边有的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突然转头看着海棠吩咐道:“看看西安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海棠出去传了话,没多大会儿,西安禀报了进来,李小幺屏退海棠,看着西安问道:“你那个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要是有人见了那蛇,大概会怎么猜测?”
“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那蛇是极北雪山脚下生出来的一种蛇,有两样好处,一是咬了人发作起来极快,二是比一般的蛇耐寒,太平府这样的天气,要是一般的蛇,虽不至于僵硬,行动上也迟缓的多,可这蛇却灵活如常。”西安详细解释道。
李小幺忙追问道:“能认出这蛇的人多不多?这蛇让人一看就是出自北平?”
“不算多,可也不少,大皇子身边能人多,必定一眼就能认出来。这蛇只产在雪山脚下,雪山在北平治下,北平当然会多一些,不过贩卖到外面的也不在少数,这蛇的胆清热明目功效特别好,有不少人买了配药。”西安再解释道。
李小幺长长松了口气,屏退了西安,往后靠到靠枕上,眼睛微眯。
看来大皇子把死蛇给林丞相送去,是拿去告状的!一定是这样。
李小幺兴奋的晃着脚,这蛇出自北平治下的雪山,这吴国朝廷里,吴贵妃可是苏子诚的丈母娘!北平那对兄弟,是吴贵妃的盟友。
他送这蛇进林府,是要告诉林丞相,吴贵妃又用了一回暗杀这个卑劣的法子,除了这个,他还要告诉林丞相,吴贵妃和北平人一直勾结在一起!
真是好心机!
傍晚,南老太太遣了个婆子过来看了李小幺一趟。
李小幺半躺在榻上感激不尽的再三谢了南老太太。
婆子拿了沉沉的荷包,心满意足的回去转达李小幺的感激去了。
隔天,李小幺又让孙掌柜带着厚礼专程去严府致了谢,作为一个来自偏僻边境小城的病弱孤女,对于严府的每一滴关爱,都要涌泉去报才算做对了。
夕阳沉落,暮色浓浓的笼住太平府时,长远急匆匆进来,打听落雁的信儿,李小幺给了他三天的时候,今天再晚也得过来回了话才行。
“……先是围着别院转了一天多,外头当值的仆夫婆子都是牙人行雇去的,一问三不知,内院的婆子丫头又不出来,正急的不行,落雁小姐带着人出门进城,去彩云坊做衣服
姑娘知道,彩云坊里有咱们的人,这就容易了,不过赔了些吃食茶水,就套了不少话出来
落雁小姐身边有个婆子,姓杜,落雁小姐从良时,带了她和一个名叫金环的小丫头一起出来的,又跟着钱福泽到了这太平府
这杜婆子年纪大了,嘴特别碎,听她说,落雁刚跟钱福泽时,钱福泽待她简直是百依千顺,就是刚到太平府那几天,也是好的,落雁小姐说不进府,钱福泽也都由着她的意思,陪着她在别院里住了七八天才回家去的。回家也就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又赶回别院了。
可第二趟回去就变了,直过了八天半,钱福泽才到了趟别院,扔了五十两银子,话都没说几句,立时就赶回去了。
从那往后,就没怎么到别院去过,说是钱福泽的妻子给他新纳了房小妾,只有十四岁,是个绝色的清倌人。”
李小幺简直象听书一般,看着长远问道:“不是说钱福泽的妻子嫉妒凶悍,妾侍进门,都要先打二十棍子去去脾气的么?怎么给钱福泽纳上妾了?”
长远看了李小幺一眼,忙解释道:“我让人去打听过这钱家的事,钱福泽的发妻,是另一个大商户沈家的姑娘,这嫉妒凶悍,是沈氏从前的名声,听说后来修佛明悟,从前的种种不好,竟然都改了,如今在外头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好,什么孝敬公婆,贤惠大度,乐善好施等等,好话差不多占全了,从明悟悔改到现在,这四五年里,前前后后给钱福泽抬了四个小妾进门。”
长远看着李小幺,意味深长的接着说道:“沈氏悔改前的事没多打听,从她开始贤惠起,先是把钱福泽养在外头的六个小妾接回了家,除了这十个小妾,算上落雁,钱福泽自己先后又纳了三个,统共十三个小妾,如今府里还有三位,其中一个病的快死了,外头还有个落雁。”
李小幺听的目瞪口呆,连吸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人呢?”
“死了五个,跑了三个,出家了一个。”
“难道钱福泽对这些小妾就不管不问?沈氏的公婆呢?”
“钱福泽如今很敬重发妻,钱福泽的母亲早逝,父亲也是个极风流的,隔个一年两年就要抬个妾侍进门,前年中风偏瘫,听说连话也说不清楚,满院姬妾散的一干二净。”
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钱家才能有这样的沈氏。
李小幺沉默了片刻,也没功夫多感慨,凝神盘算了一会儿,看着长远问道:“落雁是去做春装还是夏装?”
“都是春装,夏装一件也没做,说是这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样的料子款式合适,等过一两个月再去看。”
“做了几件春装?都是最时新的花样款式?”
“做了三条裙子,两件短襦,花样款式都是最新的。”
李小幺舒了口气,这个落雁,她果然没看错她!
李小幺嘴角露出笑意,一边利落的跳下榻,一边急急吩咐着长远:“赶紧出城!今天夜里,我要见到落雁小姐,喝茶说话!让西安备好东西,这一夜不能让人打扰了我们喝茶说话!”
长远错愕之余腹诽不已,五爷这念头转的太快,莫名其妙的主意层出不穷,真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腹诽归腹诽,还是干脆的答应一声,急步退出去挑人备车、打点下药捅锁一应的人和事去了。
李小幺叫了淡月和海棠进来,挑了件绿沉色织锦缎紧身短夹袄,一条葱青色绣兰草笼纱曳地裙,穿上对着镜子看了看,吩咐淡月取了首饰匣子过来,挑了只水润碧透的宽镯戴上。
海棠又取了件墨绿缂丝面灰鼠里斗篷给李小幺穿上,李小幺裹着斗篷,急步出了垂花门,上车往城门外赶去。
西安催着马一路疾奔,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门,出了城,一行人勒慢车马,不急不慢的小跑着奔往白云山下。
李小幺下了车,仰头看了看天上快圆成一团的圆月,月圆星稀,实在不是杀人放火的好日子,唉,没法子,实在是等不得了。
李小幺将手里的黑纱帷帽戴上,紧跟在南宁后面,沿着树阴墙角,悄无声息的从后角门进了落雁居住的别院。
院子里静的能听到每一声偶尔响起的孱弱虫鸣,西安从角门后闪身出来,做了手势,示意已经妥当了。
李小幺舒了口气,直起身子,南宁前引,西安和长远左右护卫着,径直往落雁居住的正屋进去。
院子里灯笼极少,只在正屋檐下,居中挂着只红灯笼。
李小幺转头打量着四周,没有鸟雀,没有花草,这院子简朴的出奇,唉!当年的红楼是何等奢华!
南宁站在正屋台阶下,看着李小幺一脸垂询之意。
李小幺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隐下,自己提着裙子,款款上了台阶,抬手不紧不慢的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落雁的声音很安宁。
李小幺伸手推开门,拎着裙子跨过门槛,回身正要关门,西安如一缕黑烟般闪身进门,转眼就不知道躲在了哪里去了,李小幺手举在空中呆了下,眨了几下眼,接着掩上门,转回身,打量着四周。
这间屋里没有灯,东厢的帘子高高挂起,透出的光亮照着这正屋,倒也看的十分清楚,屋里家俱齐全,中堂下的几案上放着瓶怒放的桃花,除此别无摆设。
李小幺打量完四周,往东厢缓步过去。
东厢窗下,放着张矮榻,榻后帘幔低垂,黄晕的灯光轻轻摇动着,显得屋子里温馨而安宁,落雁一身桃红色家常衣服,散着头发,正低着头,握着支笔仔细描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声气平和的问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