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丹并不理邱小虬的话茬儿,一手持长矛,一手握钢刀,步步逼近冯冲。坡道上众士卒纷纷逃窜,无人响应谢尔丹冒死争锋。
卢参军忙站起,高声喊话:“你我都是军中同袍兄弟,有话好好说,无事不可商量,逆贼谢禧,投敌叛国,认贼作父,死不足惜,咱们何必两败俱伤?”
郑六并不看卢参军,直勾勾盯着远处的谢尔丹,却说:“请卢参军速速定夺,果断射杀为妙,对此人等,不可手软。”
谢尔丹与冯冲相距一丈远,止住脚步,目光炯炯如冒火,喝斥道:“姓冯的,狗杂种!一时逞能,连杀两人,如此损人不利己,意欲何为?今日我定要为我四叔报仇。”
死者谢禧,谢尔丹的亲四叔。仗了这层势力与自己出色的刀枪功夫,谢尔丹平日在军中顺风顺水,该得的好处一样也少不了。冯冲面无喜怒,两眼茫然。他知道谢尔丹的底细,也知道此人敢站出来硬抗,自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二人同在白下城近三年,相互知根知底。
冯冲不言语,从军之人,尽知两军阵前强强相遇,唯沉默者,内心最坚。由此,谢尔丹更恼,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致人于死地?”
“既然各走一边,侯景为何围逼京师,纵兵抢掠?”冯冲左右看看众人,说:“谢禧不也一样,处处逼迫良家子弟从军入伍为侯景卖命?”
徐恽站到了冯冲的身边,故做并肩御敌之势。谢尔丹挺枪一指徐恽,吼道:“无耻小人!明明你也归顺了侯丞相,为何今日又耍阴谋?前一日我在军中见过你,莫以为不知道你的底细。”
郑六叹气,道:“此人该杀!绝无可恕之理!再容忍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辰。”
“古语云,迩安远至,治之上策。”萧大春信心满满,从容说道:“凡是愿意归顺邵陵王的,我等还需耐心些,当前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我等若能多争取一人,岂不是多一份灭景之力?”
冯冲颇警惕,抬手横刀,挡在徐恽面前,意在阻挡他再向前跨步,徐恽却笑道:“你们谢家,江南大族,世受皇恩,理应知恩图报,谢禧临阵投敌,认贼作父,已改姓侯为荣,失节丧志,为人臣所不耻,你应该懂得回头是岸,我今日拼了性命也要拿下你四叔?你可知道为何?”
谢尔丹被问得愣了片刻,一时无语。徐恽仍是面带微笑,说:“我是为国擒贼,以弘正气。让天下人都知道与逆贼同流合污的下场!”
“你说我四叔是逆国之贼?”谢尔丹怒目圆睁,问:“若我四叔是国贼,那侯丞相岂不是也该称为乱国之贼?”
“侯景不是乱国之贼么?”徐恽反问道:“侯景渡江之前,你我哪一个不是安享太平盛世?若不是侯景,你与我何至于拔刀相向?”
“侯丞相渡江而来,正是因为圣上身边内贼太多!”谢尔丹语出惊人:“若不是圣上身边内贼太多,何至于宗室诸王驻足京师外围观望,而非一举歼灭渡江而来的八百人马?”
冯冲嘲笑道:“果然是谢家子弟,依你之言,宗室诸王不灭侯景,全是因为圣上与太子失德了?”
郑六连连摇头,说:“有听他胡扯的功夫,多少个逆乱之贼都灭干净了呢!”萧大春也摇头叹气,却说:“圣上从来广开言路,天下人人皆知在圣朝言而无罪。”
这就是昏庸无知的猪脑子糊涂虫了!楚金蚨紧握弩机的手心里沁出了汗,想伺机射杀此人,又担心萧大春怪罪。楚金蚨处处想引起宁远将军的注意,如徐恽一般留下好印象,奈何一直得不到适宜机会。
谢尔丹说:“侯景若是乱国之贼,圣上又为何钦封他为大丞相?难道圣上察人失误?”
徐恽向前一步,抬手指点道:“谢家大族,本应为国分忧,西丰县公、宁远将军在此设伏,擒拿乱国贼将,你应知罪谢罪……”
话未说完,谢尔丹抬枪直刺,矛头正中徐恽的心口窝,鲜血喷涌而出,众人皆惊。徐恽单手想去握住矛头,嘴里“啊呀”一声,站立难稳。谢尔丹立即猛一回抽,长矛收至身后,徐恽就扑倒在地,脸贴着污泥地,并未连声嚎叫,只是血流了一片。
众人惊呼不已,卢参军想命人放箭,又怕误伤了冯冲,郑六忍不住“哎呀”一声大叫。
萧大春竟被惊得扭头捂脸,慌乱失措。但见冯冲腾空向前跃步转身,一个弓步反撩旋即横扫平斩,谢尔丹的前胸被刀尖划过,衣裳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肉,却没有流血。
谢尔丹满脸得意,后撤一步,挺枪出击,矛尖直抵冯冲咽喉。楚金蚨瞄准谢尔丹,一支弩箭飞出,奈何箭矢仅与他擦肩而过,并未伤他一丝毫毛。再瞄准时,冯冲挥刀向前,前斜弓步先左后右,横扫抡劈翻身提刀转平刺。楚金蚨目不暇接,自是不敢轻易放弩箭。
徐恽死得可惜,不可再误伤冯冲。邱小虬手握钢刀,意在随时冲过去,又暗自掂量自己有无实力与谢尔丹硬抗。
卢参军提刀向前,怎奈二人刀来枪往,寒光闪闪,无懈可击,无机可乘。郑六急得只咽口水,卢参军在外围躲躲闪闪,试探了几番,终是没有机会置谢尔丹于死地。
众人正急躁不堪时,路对面丛林中飞出一支弩箭,如钢钉扎入谢尔丹的大腿,郑六狂拍自己的大腿,说:“得儿。”楚金蚨大叫一声“好”。
冯冲的刀斜砍下来,正中谢尔丹的右肩。刀砍在肩胛骨上,谢尔丹摇晃了一下,并未摔倒,手中长矛落了地,左手中的钢刀顺势抡出去,扎在一棵树上。
右肩遭重创,左手空空,谢尔丹仍不认输,抬腿向前猛踢。冯冲左闪回击,小步反撩一刀,竟被谢尔丹疾速躲开,冯冲无奈歇步俯身纵刀下截横抡,“咔”一声,刀刃砍中脚踝,谢尔丹剧痛难忍,踉跄跪倒,说:“你总算斩尽杀绝,可你须记住,总有一日,你也会落得我这下场。”
本以为冯冲会一刀取了他的性命,没想到冯冲转身离开,行至徐恽的尸首前,单膝跪地,道:“与敌相拼,真刀真枪,哪能过于相信自己一张嘴呢?”
谢尔丹单手撑地,摸过身边不知谁人丢下的半截矛枪,对准自己胸口,猛扎了下去。
卢参军不由得叹息:“如此绝好身手,这般刚烈性情,偏要投奔侯景,若忠心报效朝廷,何至于叔侄二人皆丢人性命。”
楚金蚨眼中有泪,心中更是暗自滴血:“徐恽倒是忠心耿耿了,不也一样丢了性命。丧命在此,无人收尸,一心报国之意义几何?”
萧大春命人清点兵器马匹钱财等物,悉数带走,以备不时之需。卢参军细数伤残士卒十五人,其中十三人已成死尸,唯剩两人气息尚存,只得安慰道:“你两个,听天由命吧!”郑六说:“他们绝大多数各自逃命,由此可见侯景乱国不得人心。”邱小虬突然大叫:“哎呀,元宝阿奴去哪里了?”
萧大春问:“元宝阿奴是哪一个?”
郑门忙答道:“彭文粲的亲外甥,尿他一脸的那个。”
“哦?唉!”萧大春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