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人?楚金蚨似乎嗅到了老和尚的险恶与傲慢,或许他从内心里根本看不起眼前这个莽撞的持刀少年。
“混沌?小爷我混沌么?哈哈!”邱小虬伸手拍拍老和尚的脑门儿,说:“小爷混沌,一点不假!可我也清醒地知道,用不了半个时辰,你的血流尽了,你当然会死,你急什么?你的命,能硬过我手中这把刀么?你清醒,你看清了天下大势,你清楚眼下的局势胜负难定,需谨慎行事,可是,又能怎样?”说完,转身来至萧禹面前,抬手出刀,刀尖抵在前胸,中年汉子忙道:“别急着让他死!他不配痛痛快快地死!”
现场众人一片死寂,似是人人都怕了邱小虬手中的钢刀。
邱小虬手中的刀就放下了,像是给萧禹一点苟延残喘的时辰,萧禹说:“我乃宗室皇枝,你不过一介贱民,你敢杀我,就不怕诛你九族么?”
楚金蚨盯着萧禹的眼睛,从中看到了胆怯。邱小虬未答话,中年汉子就笑了,骂道:“猪狗一样的畜生!你是宗室皇枝又怎样?历朝历代,哪一个不识时务的前朝皇枝能落好下场?”
“我乃当朝圣上之皇侄,凡动我一根毫毛者,必遭灭门之罪。”萧禹在说话间,额头上冒了汗,却仍是故作稳重:“我与临贺王之间,乃兄弟内部私事,哪需尔等操心?”
死到临头,也不过是仅有一点斗嘴的本事。楚金蚨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落到这步田地。萧禹又道:“我,死不足惜,但我能断定,尔等寒贱之人,最终也逃不过九族诛灭,身首异处。”
“诛灭九族?好啊,赶紧凑齐了我的九族,替我诛灭干净吧!”中年汉子冷笑道:“可是,你还有能力诛我的九族么?这就好比是当今的天下大乱,我不盼它乱,它就不乱么?我想让我的对手们死,他们就死么?世上要有这样的好事,还带兵打仗做什么?端坐在屋里头想就是了,想让谁死,谁就横死在外,做梦吧?”
这番话,瞬间颠覆楚金蚨的三观,是啊,若在太平盛世,对宗室皇族中的黄口小儿不敬,也要诛灭九族,可是现如今连当今圣上都无力对付侯景南侵,又如何顾得上这些所谓的宗室皇枝?
中年汉子来至萧禹面前,抬手两耳光打响,笑道:“如何?老子打你啦,老子打的就是你这些宗室贵族,诛我九族吧,吓尿了我吧!哈哈,我看你能动我一根吊毛不?”
萧禹瞪了中年汉子一眼,冷笑道:“你这般出身低贱之人,渡江不过月半,乍得荣华富贵,当然高处不胜寒。不过,我劝你还是及时行乐,多享一享从未享过的福,以弥补你此前挨过的打,遭过的罪,如若不然,万一哪天突然兵败死,岂不是愧对这泼天富贵还未来得及享受?”
中年汉子没有想到,楚金蚨也没有想到,就在萧禹目露狰狞信口言说到忘形之时,邱小虬的钢刀已插进他的腹中,愤而骂道:“去死吧,上推三代,哪一个不是出身低贱之人!小爷最最痛恨你这种鸟人,不过是仰仗了出身,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你以为你是皇上么?你以为你是太子么?”
刀来得太快,萧禹难免觉得意外,低头看见顺着钢刀喷涌而出的血,抬眼看看中年汉子,又看看邱小虬,十分无力地问道:“我可是临贺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即将敕封亲王的皇弟,你们真的不怕……诛灭九族么?”
既然是亲弟弟,为何不站在亲哥哥一边?反落得这般下场?楚金蚨想起了头一天夜间,此人与老和尚在酒桌上的故作深沉,自负之人往往是这样,死到临头也不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强硬。
“小阿奴,你怕了么?”中年汉子凑近了看看已咽气的元津老和尚,又看看血是否已流尽的萧禹,抿了嘴角地点头微笑,又转脸问邱小虬:“小阿奴,身手不错嘛,此前,可杀过人么?”
“杀过!”邱小虬目露坚定,淡淡地道:“不杀人,也活不到今日。”
“好!”中年汉子简直就是喝彩了:“你杀这两个逆贼,出刀果断,收刀利落,那叫一个稳准狠,我极看重你!”中年汉子又道:“果然后生可畏!”
这般评价,不由得让楚金蚨担心起来。如此言语交锋,若哪一句话不对付,岂不是极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既是被侯景看上的人,理应一样杀人不眨眼。
“我姓侯,名琮!临贺王世子萧见理殿下的前军参军事,哪一天派任个州刺史也有可能。”言罢,中年汉子拉了邱小虬,似是刻意远离了那两具死尸,又说:“我本姓萧,名琮,后被侯丞相赐姓侯。”
好家伙,姓萧,宗室子弟么?
当今天下,萧为国姓,你又姓了侯,这不妥妥的卖国贼么?
楚金蚨仔细看了侯琮一眼,浓眉细长眼,直鼻阔嘴,五官还算正气凛然,绝非贼眉鼠眼那一类天生坏种相。
看来,与人交往,绝不可以貌取人。
可是,邱小虬所杀之人萧禹,乃是临贺王萧正德的亲弟弟?若真是,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楚金蚨顿时觉得后背中间冒了冷汗。汪阿挪尚在世之时,也曾听广陵城外的伤兵说过,侯景顺利渡江,貌似得了临贺王萧正德暗中相助。萧正德贵为宗室皇胄,又曾经贵为当今圣上的养子,却与逆贼侯景暗中勾结,还不该杀么?
世道就是这般无常么?既然萧正德已经登基称帝,为什么被追杀到镇元寺的却是他的亲弟弟?既然侯琮是侯景的人,为什么又是萧正德世子萧见理的手下?
楚金蚨理不清其中的头绪,只是觉得连杀两人的机会被邱小虬抢得,无论如何都算一桩耻辱。人活在世,理应明知不可而为之,一个人纵然很少能成事,但在这乱事,偶然与事一桩,那就是咸鱼翻身了吧。
侯琮还在向众人言说什么,楚金蚨的耳边却是嗡嗡嗡地响,片言难以入耳。昨夜在窗外偷听之时,也曾听元津老和尚说,临贺王萧正德大有受天命登基之势,你邱小虬在此关头亲手杀了他的亲弟弟,岂不是被这姓侯的汉子如猴一般戏耍了?
侯琮盯着萧禹流尽最后的血,抬手拍拍邱小虬的肩,笑道:“小壮士为国除贼,诚心可鉴,勇气可嘉,今后若在我左右,一心效力侯丞相,冲锋陷阵,破敌杀贼,自当前途无量。”
邱小虬一听侯丞相三字,心中自是举棋难定,不由得面露犹疑之色。侯琮看看被栓了脖颈的众人,吩咐身边步卒:“解绑众人,安排他们用饭,要有酒有肉,今夜就在这寺里歇息,明日换了衣裳,卯时动身去东府城。军前效力,杀敌立赏。”
杀敌?楚金蚨心中暗暗叫苦,你杀敌,敌人就不知道杀你么?最终,谁杀谁,还不一定,世间法则,永远都是弱肉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