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旭离开田家已经有一会儿了。
田福军在抽烟。
身前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三个烟蒂了,那显然是他刚抽完的。
田主任遇到事儿了。
穆旭看着似乎是要和李登云摊牌。
其实也是和他摊牌。
田福军明白。
穆旭所谓的“秉正道”,其实是在揭盖子,敦促他在小院的事情上尽力。
并且要尽快,他不愿等。
因为双水村实践是半隐秘的事,而且出成果几乎是必然,冯世宽李登云不知未参与,未来成绩会且只会是他田福军的。而只有在小院这事上出力,他才能“有功”,才能安然享受双水村实践所带来的预期成果。否则,他没脸。
所以,小院能且只能他要回来。
若是穆旭自己要回来……呵呵……
那么,能用其他事情来交换吗?
答案是不能。
因为田福军发现,和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相比,穆旭简直是无欲无求。
简直奇葩。
工作不在乎,前程不在乎,金钱不在乎,根本没有能够被“拿捏”的地方。
贺家湾石山种树、果树嫁接、药醋、澄泥砚、故宫金砖……那些都是大利益的事情——无论金钱或是前途。
但穆旭一点也不在乎。
田福军已经知道,穆旭来自京城乔家。虽非亲生,但从小养大,跟亲儿子也不差啥了。更何况其生父和老乔还是老战友,从打游击到解放,血火里一路滚过来的关系,所以必须当亲生的看。
目前形势看,乔家大有起复可能。
虽然时间无法确定。
就未来发展趋势,恐怕真的会像村里田二说的:世事要变了。呼正文从黄原打电话过来,言语虽闪烁,但意思也是这个意思。他是管组织工作的,春江水暖鸭先知,怕是错不了了。
那么,此时帮穆旭,其实就是帮乔家。因为那小院本就是穆家的,而穆秀英为乔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还养大了穆旭,可谓劳苦功高,很受敬重。
穆旭自陈姓穆不姓乔,可见其对穆秀英之孺慕,应也最知穆秀英心意。
所以,他代表了穆秀英的意思。
烟,又燃尽了,灼痛了指头。
田福军从沉思中惊醒,摁灭烟头。
同时也下定决心,他得出手。
而且必须办漂亮。
事虽不大,但情义重。
田福军燃起了第五支烟棒。
穆旭出面和李登云交涉,是引子,是督促,其实也是在表态。
他在和李登云、冯世宽划清界限。
因为在未知穆旭背景的前提下,李登云必然没那么容易归还小院,不是格局不够,而是因为那小院里住的是他丈母娘!丈母娘不痛快,就是他老婆刘志英不痛快;老婆不痛快,他李登云必然也痛快不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若是李登云本事大到能不受这“家务事”影响,清醒而公正的处理小院这事,他就是神仙。
但他不是。
毋庸置疑。
李登云私心重,想进步。
着力经营原西县这么多年,生生把自己经营成坐地户,关系盘根错节。
这就是明证。
而李登云和冯世宽穿一双鞋。
所以,他这定然是在表态。
田福军摁灭烟蒂,走出窑洞。
徐爱国又在营务院子里那小花坛,热得外衣都脱了。“叔!”他喊。
徐爱国直起腰,转头。
“福军呀,做啥?”
“你小心些,还是穿上衣服吧,别感冒了。春捂秋冻哩。”田福军道。
“没事,我身子结实哩。”
老岳父这是不扶老呀。
岳父是老粗干部,没文化,退休后没回原籍,跟着闺女留在了城里。
话说,那李登云还是他提拔的哩。
可老了就是老了,那李登云表面上很尊重老岳父,逢年过节必然来看望,但也仅仅是看望,是做给别人看哩。
实际上处处以冯世宽为尊。
目的还不就是那个位置嘛。他田福军作为第一副主任,影响他进步哩。
那么,小院必须要回来吗?
能不能借此让他和穆旭对上,从而恶了乔家呢?田福军怦然心动。
田主任很想套路一把李登云。
穆旭从田家出来,先去了学校。
他得去正式报到了。
先前去过一趟,见了王校长,此时双水村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得去点个卯,报个到。勤汇报是维护领导信任、和领导建立良好关系的重要方式。
这是现实里他的那个父亲说的。
穆旭记得,父亲的原话是:事前汇报,永远胜于事后最好的解释。
父亲先是打工,后来创业,商海浮沉,这方面的经验太丰富了,他得听。
虽然穆旭对他颇有微词,但不得不承认,父亲生意失败突然消失之前,对他还是很疼爱的,教了他不少东西。
他的突然消失,或许跟母亲有关。
这是穆旭自己的判断。
有些事情,母亲确实做得有些过。
太过看重钱。
当初若是给父亲以关心,或者卖掉一栋房子帮他渡过危机,或许父亲也不至于会忽然消失。现在好了,房子忽然不值钱了,几处房产贬值超过三分之一,缩水总额比原来一栋房子还多……
唉!
母亲后来酗酒,大约于此有关。
想到这里,穆旭有些着急。
不知道等他回去的时候,母亲会变成什么样子,那简直太可怕了!
穆旭匆匆向学校行去。
这份工作虽然不那么的重要,但好赖是个身份。在这个时代,没有身份的是盲流,是无业青年,后果很可怕。
他可以不在乎个人发展,但需要有个身份过光景,更何况母亲就要来了。
他得打好这个前站。
路过城关小学的时候,穆旭碰到了田润叶。她和孙少安一起,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但不知怎的,李向前也在。
“润叶,他是谁?”李向前脸很黑。
“你是不是管得有些宽了?”
田润叶显然有些愤怒,想要打人的模样,但她做不出来。
连张口骂人她都不会。
“你……”
李向前有些气馁。
都大半年了,尽管有徐爱云从中积极撮合,但田润叶依旧不冷不热,连一场电影都不愿跟他一起看,上愁。
是呀,他有什么资格管她呢?
可李向前心里很疼,揪着似的疼,不愿看见田润叶跟其他男人在一起。
于是,他把目标对准了孙少安。
“你是谁?是个男人就说话,别总是躲在女人身后,让女人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