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陶林就回了。
“你不回吗?”穆旭问秀莲。
“我不!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我才不回呢,我还要给你做技术指导呢。”
“贺叔会着急的。”
“他知道我出来找你,才不急呢。”
穆旭咂咂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陶林笑:
“穆旭,你来,我有话给你说。”
贺姑娘撇嘴,但没说话。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就到了那天野炊的山湾路口,陶林停住脚。
“我以后还来。金砖也罢了,那太沉,但每次我都给你带些最好的砚。”
穆旭愕然。
“我就说砚里有些特别的配料,只你有办法弄到,别人不会拦阻。”
“你是……”
“一则,这是你该得的,我也只有如此才能给你些补偿,二则……”
“陶大哥,我不需要那些。”
“总不能白用你的东西。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料方保密,这样也可以最大程度防患于未然。你也说了,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凭白让人得了去,这样最稳妥。”
见穆旭还要再说,陶林摆手。
“你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在陶林看来,瓷窑是国家的,也是他们陶家的,但它终究是陶家的。陶家在窑厂倾注了几代人的心血,无论它归属于谁,保持生命活力才是根本重点。
否则,他愧对祖宗。
而原本烧陶制瓷的瓷窑,在他手上烧出了金砖、澄泥砚,从此名闻西山,达于京城,蹬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以后陶家族谱上,必然会为他陶林单修一页了,这是他的荣耀。
陶林清楚,这份荣耀源于哪里。
所以,他必须抓住穆旭。
“关于那砚,你还有啥交代我的?”
穆旭想了想,说出一番话来。
“澄泥砚姓泥而不姓石……”
穆旭之所以这样说,一则,既然姓泥,它就应该具有泥的特性。若是在澄泥砚的制作中,忽略它的泥性,而用模具的方式框着她、固化她,用石砚的成砚面貌来修正她、细化她,结果做出的澄泥砚不仅失去了泥料的本真、泥味,同时亦达不到石砚的细腻和逼真。
只有重视她的泥性,才可以自然出趣,展示她的独有、个性、不可多得,才能回归名砚的本来,制作出个性分明的名砚,再现出名砚原本的辉煌。
否则,澄泥砚就会被扼杀在错误的认识里,失去本真,失去本味。
澄泥古砚的型制变化,最根本的一次变化,是从“研”到“砚”的变化。
作为非石质砚,澄泥砚代表着古代合成砚的制作高峰。澄泥砚流行于汉唐,说到变化,则是宋代最为多端,出现过澄泥虎符砚和蕉叶砚,较唐时澄泥砚耳目为之一新。元时尚武轻文,澄泥砚多以动物、人物、花卉造型,粗糙雄浑。至明代,澄泥砚不仅注重造型,更注重调色,异彩纷呈,雕刻技艺也更加细腻丰富,以朱砂红荷鱼砚为代表。
也是在这个时期,带有文学色彩的砚铭被雕刻到砚台上,澄泥砚从实用工具开始步入收藏品和艺术品的行列。
清代时澄泥砚不思进取,一味仿古,却是步入衰落期,出现历史断层。
以古砚谱看,澄泥砚的学术研究多以记录古砚或古法制澄泥的居多,研究澄泥砚制作方向的反而极少,研究澄泥砚如何烧制,窑变的产生与变化的更是鲜见,于是乎澄泥砚沿用固有的雕刻方法,开始成为既定的不可变更的模式。
至于澄泥砚姓什么,澄泥砚应怎么样,它有怎样的独具一格的砚雕语言,作品是否有砚雕家独到的个性,如何体现地域人文特色,灵动机变,不泥一格,随泥性随心所欲则极为鲜见论及。
“你是说除泥料,制砚也是重点?”
“严谨来说,是制砚者,澄泥砚烧制技术只是基础平台,制砚者才是重要竞争力,他们赋予了澄泥砚生命。
那些‘以为澄泥砚就是那样,也只能这样’的想法和思维,最终会汇了她。”
“明白了。”陶林点头,“如此以来,哪怕烧制技术流失,也可以通过制砚来保持陶砚的竞争力,占有一席之地。”
穆旭笑了,没确认也没否认。
材质决定了澄泥砚和石砚的制法不同,澄泥砚姓“泥”,石砚姓“石”。不同的材质注定了不同的品性,从而影响到造型、构图、以及雕刻等种种手法。
若说做石砚是少林功夫,那么做泥砚更像是绵柔的太极;若把石砚比做男人,充裕的是阳刚之气,那么泥砚就如女性,流溢的则是和柔之美。
泥砚不需要模具,更不需要刻意比照石砚雕刻,不需图纸,不用雷同,一团泥拿在手中,全凭灵感的再现和胸有成竹的操作,泥听话了,砚就自然了。
泥砚没有砚石的硬度,只触手可及的温柔和沁人心脾的泥香。于是,美妙的构思在手中幻化成不同的造型、多彩的图样,是故泥砚的魅力在于泥性。
做澄泥砚,不应等同于做石砚。
反之,一块石料拿在手中,可以从不同角度去审视它、描绘它。任何一处石品或者石色,都会影响到构思,别具一格的创意会让人激动。而做澄泥砚,面对的只是一团绵软的泥,就需要用心智去开发它,创造它,展现她的最美。
所以,石砚只能做减法,泥砚却可以同时考虑做“加”或者“减”。只有明白了澄泥砚的泥性,才能真正促进澄泥砚的传承与发展,如工厂一般用模具生产澄泥砚,简直是雪里调砒霜;同样,生硬照搬石砚雕刻,也会因泥的特性和石砚完全不同,最终成型的澄泥砚也不过是在努力地步石砚的后尘罢了。
一方砚的收藏价值和艺术价值,最终体现在砚雕者的综合素养,以及他的雕刻水平上。作为泥砚,更多了砚雕者对泥性的认知和发掘,了解泥,和泥进行沟通,进行对话,才能把同时具有砚的语言和泥的符号的作品最终呈现。
穆旭今天的这番话,陶林刻进了脑海里,再也不会忘记,以至于后来陶家瓷窑再次进化,发展成为了一个驰名中外的文化产业用品集团,一个巨无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