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抛出,在坐众人齐齐变色。
穆旭强调道:
“退一万步,哪怕没有,也不影响筑坝蓄水,这是惠及以后的事。”
孙少安忽然说:“公社正在进行农田水利基建大会战……”
好办法!
田福堂眼睛一亮,“玉亭,你找徐主任,就说我请他喝酒。少安,俊武,听说少平和金波在后山下了套子,这两天有野鸡收获,贡献两只吧。”
众人一起大笑。
少安还能说啥?
少平和金波上学,下套子收套子就成了少安的活儿,虽不多,倒也常有。
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了。
一群少年男女去北山河湾野炊的事,短短两天,已经不胫而走了。
无他,大小美女扎堆儿,身份还特别,官家女子、教师、西山姑娘齐聚。
传播度太高了。
少安有些怕田福堂了。
自那天后,他见田福堂都不自觉的低一头,再不像以前那样无畏无惧。
觊觎人家闺女……唉!
好在田福堂还不知道。
少安的心乱极了。
金俊武忽然问:“穆专员,营养钵育苗的事,你能不能细讲讲?”
金俊武和少安一样,都是老庄稼把式,对种地的事都很敏感。
“哦,在坐都是好庄稼把式,都知道很多作物是可以移栽的,育苗移栽有个好处,不但成活率高,而且苗壮。
好比孩子小时候,营养越充足,长成后身材就越高大,原因就是集中育苗,集中管理,提高了禾苗的质量。
营养钵的意义就在于此。
它可以保证禾苗在幼时能得到更多更好营养和更好照料,所以苗壮。
若是再加上塑料大棚,甚至可以改变植物生长发育周期,比如棉花。
别人四五月投种,咱们呢二三月就用大棚育苗,别人的还在出苗,咱们的已经移栽成活而且有一拃多高了。
怎么比?
而且如此还可以调节农时,比如避过伏旱,比如成熟采收期提前……”
棉花育苗移栽大规模推广是八十年代后期的事了,这时提出不次于炸雷。
前面说了,在坐都是老庄稼把式。
老庄稼把式的意思就是一点就通,一通就透,根本不用验证。
至此,穆旭开门三板斧甩了出来。
筑坝、黄瓜、青贮,直指冬菜、育肥羊,以副业提高创收,解决温饱。
筑坝不是为了抗旱,是为了建立威望,而且为黄瓜生产储备水源;青贮是为收储大旱过后庄稼欠收留下的秸秆。
八月份有场大雨,虽然错过了农时,但秸秆会反青,到时正好用来做青贮,几个月后,通过育肥羊再赚回来。
加上黄瓜南瓜补充,不至于太亏。
到时候,穆旭打算把黄瓜卖给县里蔬菜公司换粮食的,南瓜可以自己吃。
瓜菜半年粮嘛。
而有了育苗大棚,冬天就可以生产黄瓜西红柿韭菜,到时再加上大羊出栏,双水村这个试点就算成功了。
有此做基础,以冬菜加育肥饲养为基础,就可以全面建立农村种养循环体系了,田福军交给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至于能不能推广,就看田福军了。他只负责技术层面的事,不参与政治。
至于粮食生产,就交给肥料了。
牲畜粪便加上高温积肥技术,想必也能创造一些额外惊喜。
这么多技术加在一起形成体系,田福军利用不上,那就怪不得他穆旭了。
中午到孙家吃饭时,发现贺秀莲已经在孙家混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了。
穆旭看得直摇头。
孙家烂包之极,唯一的亮点,就是大院子的位置,还有院里的那棵杏树。
此时杏树正无叶粉红,蜂鸣嗡嗡。
感觉极好。
这样烂包的家,能对贺秀莲有如此之吸引力,不能不说主角光环的可怕。
今天陶林是孙家正客。
孙玉厚年轻的时候,为了挣点量盐买油的钱,冬闲时就给石圪节一家商行吆牲灵,翻山越岭,从军渡过黄河到西山柳林镇驮瓷器,那瓷器就是陶家的。
大约快要解放的时候,有次正赶上老陶窑主家发生事故,孙玉厚冒死救了老陶窑主的性命,老陶感激他,两人结了拜把兄弟,孙陶两家自此结缘。
之后的日子,陶家回馈孙家甚多。
基本都应在了孙玉亭身上。
只可惜,全浪费了。
孙玉厚把全部的资源都倾注在小他十一岁的弟弟身上,花尽钢洋和力气,直到六零年,孙玉亭受不得苦,从晋阳钢厂跑回来,老汉终于明白,老二不成器,他半辈子辛劳,企图给孙家造就一个光宗耀祖人物的指望……落空了。
孙家第一次走出农村的实践失败。
好在孙玉厚老汉想得开。
全当辛劳一年营务的庄稼被雹子打了,再种就是,难道还能懊悔自己曾经付出的力气?不能够!也没意义。
孙家招待陶林,孙玉亭必须来。
好在现在王满银的事得以解决,他也就不在“避嫌”,又可以进门了。
由于穆旭在,村里给了不少白面和油盐副食用于招待,加上贺秀莲又贡献不少,孙家招待客人的席面颇丰盛。
所以,今天的规格很高。
粉条豆腐、洋芋鸡块、煎鸡蛋、油炸花生、拌野菜、家常时蔬……除过杀猪,基本上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
可谓是东拼西凑,倾家奉献。
穆旭记得,孙少安结婚,招待客人用的还是饸络来着。
孙家还叫了田福堂和金俊山。
他们是作为陪客出席的。这是农村常态,家里来了重要客人,通常请能说会道的场面人做陪客,以求尽兴。
如此场面,王满银就只能负责传菜了。
不过,他自得其乐,美滴很。
只要有吃的,他就不想其它,何况还是难得的硬菜,满银知足得很。
“这醋吃着实在不孬。”
田福堂放下筷子,感慨。
金俊山也道:“醋是好东西呀,尤其这醋,明显不一样哩,吃下发热。”
穆旭道:“捞过冰的醋,就有药劲儿了,贺家这醋陈酿三年以上,更是出类拔萃,福堂叔若是吃得好,可以考虑建个醋厂,秀莲得了贺叔真传,酿醋不在话下,村里有现成高粱,方便得很,将来治山,无论苹果还是柿子,都可以酿醋。醋还能做醋饮,前景很好……”
他忽然停住,发现说多了。
好为人师,这是毛病,得改。
“这……可以吗?”田福堂问。
陶林道:“我看可以。秀莲虽是女娃,可双水村好小伙很多,选个好的处处,合适的话娶进来就是。”
他终于还是想帮秀莲一把。
大家一起笑,金俊山道:“要是女娃愿意,倒是好事儿,两全其美。”
田福堂想起昨夜问儿子田润生的话,跟陶林起了一杯酒,“那我跟亲家兄弟讨个话,你看我这队长如何?”
他指指孙少安。
“啥?”少安有些懵。
陶林道:“我看行。”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不再继续往下说,不约而同的开始碰起了杯。
这之后,都是说些乐呵的事。
金俊山翻出孙玉亭当年糗事,逗得一窑欢腾。那年玉亭从钢厂跑回,阴差阳错被作为工人下乡支农典型,讨了个好彩。能当上队里干部,就跟这有关。
孙玉亭在这方面跟侄女婿王满银有得一比,不在意,随便说,自己也乐。
玉厚老汉也是呵呵笑,臭骂弟弟不成才,孙玉亭却扯过大哥烟布袋,把里面烟丝全部倒入自己烟布袋里“报仇”。
孙少安替二爸害臊,起身劝酒。
穆旭则默默观察田福堂,直觉他在为闺女“清君侧”,应该是听到了什么。
田润叶有麻烦了。
从孙家出来,穆旭明白了一点。
就像他之前读书时感受的那样:
这是一个没有内耗的家庭。
或许这就是孙家魅力所在。
妻贤夫明,祖母慈祥,儿女孝顺,作为家里顶梁柱的孙玉厚后继有人,孙少安作为长子,坚定不移地走着和父亲同样的道路:照顾家人,谋求幸福。
除过大女兰花出嫁时倔强过那么一回,家人之间几乎没有怎么红过脸。
孙少平后来虽外出闯荡心切,忽略了家里的实情,没能理智的做资源最优配置,以至于贺秀莲后来积劳成疾,但他不等不靠,依靠自身努力走出农村,并且沿袭家庭传承,尽力赡养父母照顾妹妹,最终兑现二娃改命的俗谚。
正是这样的家庭,三代努力,接力供养,最终促成兰香真正走出农村,跨出农门,成为一名真正的城里人。
这就是平凡世界里,平凡人家持续不懈,终得以逆天改命的样板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