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
少平禁不住心里嘀咕起来。
“你还没吃饭哩？”润叶问他二爸。
“刚开完会……”
田福军头发背梳着，脸面和善。
正是梦中田主任的模样。
“润叶，这是谁家的娃娃？”他问。
“这就是咱们村少安他弟弟嘛！也是今年才上的高中……”润叶说。
“噢……孙玉厚家的二小子！都长这么大了，和你爸一样，大个子！”他转头问润叶，“是不是和晓霞一个班？”
“和晓霞不一个班，和润生是一个班。”润叶回道。
“咱村里还有谁家的娃娃来上高中了？”田主任又转头看向少平。
“少平，我二爸问你话呢。”润叶扯了扯少平的袖子，“你又走神儿了。”
少平恍过神儿，忙道：
“还有金波，哦，他爸是金俊海。”
“噢噢……”田主任忽然笑了，“我还以为是金波的娃娃哩，俊海在地区运输公司开车的嘛，他的小子应该是你这个年龄……天这么黑了，到家里吃饭去嘛！”
“已经吃过了。”润叶忙道。
二爸身后的那个男人一直饶有兴趣的盯着她和少平看，润叶脸薄，有些吃不住劲儿，她问道：“二爸，这位……”
“哦，正要给你介绍呢，乔旭，平京来的高材生，初来原西，以后……”
“其实我更愿意朋友们叫我穆旭。”
那人忙上前一步做自我介绍：
“我母亲姓穆，穆桂英的穆，她也是原西县人呢。”说着还伸手相邀，“润叶同志，初到贵地，请多多关照。”
润叶伸手轻握了一下，“穆同志好，我叫田润叶，城关小学教书。”
她聪明的用“穆同志”的称谓和特意强调的全名“田润叶”来拉开距离，穆旭明显感受到了，但仍然笑意盎然的说：
“濯枝林杏发，润叶渚蒲生。润叶清芬，好名字！润叶老师，咱们以后就是同行了，千万要多关照我这个老乡才是。”说着穆旭竟还看向孙少平，“少平是双水村人？最近我正要去那里呢。”
少平也学着润叶的样子和穆旭握了握手，“欢迎穆老师去我们村。”
田福军见状哈哈大笑。
“好嘛，还是你们年轻人更有共同语言，相比起来，我可是老喽。”
“哪有……”润叶俏脸微红，找理由想尽快逃离，“二爸，我去送送少平呀！”
“那好。常来啊……”田主任要和少平握手，孙少平稍显局促的把手伸出去。
这一刻，记忆忽然间有了温度。
田主任握握他的手，笑着点点头，又在少平的肩膀上拍了拍，“不错！不错……”言罢就背抄着手转身回家去了。
穆旭见状，向两人点点头，“润叶老师、少平同学，再见！咱们后会有期呀。”随后便转身跟了上去，“田叔叔……”
不错？自己“不错”在什么地方？
少平不知道。
还有：
他遍搜记忆也没弄明白穆旭是谁。
另外：
田主任为啥叫他乔旭？叫错了？
“少平，你咋又愣怔了呢？刚见晓霞又那么的奇怪……你哥说时我还不信，这回不信也信了。”润叶奇怪的看他。
“我哥说我了？”少平一愣。
“是的呢。”润叶点头。
“他说这半年你总魂不守舍的，还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前我还不信，但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了。少平，你是不是碰到啥了？我听村里老人说，人失了魂就会这样……”
润叶的解释让少平有些如释重负。
失魂？这个说法好！
“润叶姐，这样是不是很不好？”
“也不是。”田润叶认真想了想，“人是变了许多，但我看变得更成熟了。”
少平彻底放下心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总是会忽然间想就起一些事情，奇奇怪怪的……”
“比如呢？”
“比如我刚才就在想，润叶姐，你要是成了我嫂子该有多好呀。”
“哎呀……”田润叶一慌，脚下拌蒜，平地就要摔下去，少平忙伸手扶住。
姑娘脸上绽放了桃花，“少平，我刚才说错咯，你是变坏了哩。”
“润叶姐，是你问我的。”
“你还说。”
“那，你这星期六回不回嘛。”
“回。”她肯定的回答。
不过，人却低着头，并不看孙少平，只是用脚把一颗碎石块踢得老远。
既然回村，就不要少平捎信了。
怪羞人哩。
“润叶姐，到那天，我叫你？”
“把润生也喊上吧。”她说道，“咱都骑车回去，人多路上也好有个换手。”
少平心里一热，眼睛辣辣的。
他知道，润叶姐这是在体谅他。她和润生平常回村里，都是坐公交车的。
“那行。”
“这就好……”她亲切地看了他一眼。
天有些模模糊糊地黑了起来。
四面八方的灯火已经开始闪闪烁烁了，风温和地抚着人脸，少平隐隐嗅到了一种泥土和青草芽的新鲜味道。
多么好呀，春夜！
孙少平回头望去，坡顶大礼堂的电灯亮了，一片灯光灿烂，巍然如虎踞，俯视人间烟火，更显庄严了。
唉！他就是那烟火。
他们双水村那里还没通电呢。
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润叶站定，说：“你快回去……”说完这话后，便从自己的衣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一把塞进少平的衣袋，旋即就转过身走了。
走出几步后她才又回过头说：
“那点粮票，你拿去换点细粮吧……”
孙少平呆呆地立在黑暗中，看着润叶姐的身影消失在坡下的拐弯处，手伸进衣袋里紧紧地捏住了那个小纸包，鼻子一酸，眼睛顿时被泪水模糊了……
就是这个场景！他永远也忘不了。
不用猜，孙少平就知道，小纸包里面是五十斤粮票，三十元钱。
这在时下，是一笔巨款！
哥哥呀，你做差了，辜负了人家。
田福军和穆旭一进院子，就碰到闻讯走出窑洞迎接的田晓霞，田主任显然很宠自家闺女，笑着介绍道：“这是我那女娃，人小鬼大，不好对付哩。”
晓霞见爸爸大晚上领回来一个人，心里奇怪，但还是很大方的伸出手。
“你好！我叫田晓霞。”
“穆旭。晓霞同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