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临渊县东山。
一片青翠微耸的小山丘上,槐树高屹,枝叶沐风,碎碎黄花飘零而下,覆在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的肩上。
霍玄澜盘坐在地,双目微阖。
杨一梨小小身板,抱着一柄硕大吴钩,将干粮与朴刀放置在侧,警惕地注视四周,为其护卫……
哪怕闭着眼睛。
漆黑的视野之间,血魇劫箓亦在不停地涌现,宛若风云变幻,斗转星移。
霍玄澜看着这一段段幻象,心神渐渐沉入:
【戟法·演劫法相:吞他化劫数四十一,演九十四载光阴。】
【第四载,凡胎武学臻至极诣之后,你的身体气血愈发旺盛,如虎似龙,蒸溢腾散……】
【第二十载,在一场匪徒作乱中,你以一手《斩虎戟法》斩敌百人,救百姓于水火,闯下赫赫威名。】
【第五十八载,你半鬓银发,似觉《斩虎戟法》已终生无法再进,这就是天堑!】
……
这一次的推演。
甚至连霍玄澜也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有后续境界,又是否真的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他毫无底气。
毕竟,“极诣”两个字……听起来就已经到了尽头。
何况,血魇劫箓也已说得明明白白:
这就是【人间之巅】!
但霍玄澜还是想要试上一试,因为,他想起了那个不属于凡夫俗子的修炼体系——命途!
如果……能以肉体凡胎,推演出命途修者才可修习的武学呢?
这本是天方夜谭。
但这念头一起。
霍玄澜便像着了魔,心潮澎湃……再难克制!
……
【凡胎极诣之后,真的还会有另一番景象吗?至此七十载,你已垂垂老矣,古稀之年,盲问天地。】
【第八十载,你耄耋皓首,首次开宗立派,桃李满天下,此身武艺似乎再一次开始精进。】
【第九十载,你病入膏肓,半只脚踏进坟土,但仍志向不改……】
【终于,在魂归渺茫的第九十二载,你窥见那道惦念一辈子的关隘,所有顿悟化作一篇崭新武学:《五虎断魂戟》!】
……
“唰!!”
霍玄澜猛然睁眸。
黝黑的眸子里,溢出一丝难以自抑的惊喜。
“叔叔。”杨一梨察觉霍玄澜的身上,产生一股隐隐约约,灼热滚烫的气意,令她感到一丝惊慌。
“你先让开,看着四周。我好像有了突破,要练功一会儿。”
霍玄澜忙不迭说完。
杨一梨仓促起身,说了声“好”,便急急忙忙地抱着吴钩、朴刀和所有干粮,像兔子似的走远了些。
她吞咽唾沫。
目光之中,既带着一丝好奇,又觉得微微紧张……全神贯注地盯着霍玄澜。
拔起扎于槐树下的断戟。
霍玄澜摆开起手式,微微阖眸,回味片刻。
然后,“呼”的一下。
再次睁眸,精光暴闪!
只见他长吸一口气,整个人的衣衫竟在内力气劲的鼓荡之下……猎猎飞扬,产生极其强烈的振打声!
“欻——”
霍玄澜抬足一跨,断戟如猛虎张牙,刺出一击。
整个人影,好似巉岩之崩……刹那后,便是骨节爆鸣,肢体如鞭,扑啸而动!
断戟遽收,便是饿虎回首!
戟刃斩落,便是凶彪捕鹿!
密密麻麻的草屑碎沙……一下子竟被他以戟法搅起,拍溅四方,激飞似矢,裹起道道怒影席卷!
腾挪、转身,一霎时刃痕如月。
竖斩、斜劈,方寸间劲气飞纵!
更关键的是——
《五虎断魂戟》在施展之时,竟好似真有虚幻猛虎在侧一般,产生不间断的虎鸣凶啸,震人鼓膜,骇人心魄……
杨一梨脸色苍白,竟忍不住捂紧耳朵,颤栗发抖地一退再退,吓得“啊”地跌倒在地……
“欻!!嗤嗤嗤!”
唯独霍玄澜,不受虚幻虎啸影响,竟反倒觉得自己更加热血沸腾,体脉振涌,气血贲张!
他的肌肉、骨头、血管,乃至全身细胞……
好像无一余漏,都在被虎啸由内而外地鼓动刺激,进而迸发浑厚潜能,汹涌澎湃,愈战愈勇!
四肢百骸之内的力量,如江涛川浪,滔滔不绝……
一时间,似可演战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
直至半盏茶工夫后。
“砰!!”
霍玄澜猛地一式劈斩。
槐树腰身之上,赫然炸起一串劲烈爆鸣,木屑爆溅,碎尘飞扬……竟直接拦腰而断,“轰”然倒地,掀起漫天叶落。
槐花飘飘,如同一场淡黄色的濛濛细雨,淋落全身。
霍玄澜满面红光,汗气蒸腾,终于停下武功演练,收戟而立。
但,他似乎仍觉意犹未尽!
“哈哈,好……不愧是凡胎以上的武学!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霍玄澜哈哈大笑。
虽一身臭汗,但只觉神清气爽,酣畅淋漓。
霍玄澜目光灼灼,旋即低头。
遗憾不已地抚摸戟身:
“可惜,此戟不全,戟身已断,否则这一门《五虎断魂戟》应该更加厉害!远不是如今这点威能才是!”
手指抹过眸间,血魇劫瞳再次开启:
【你当前总寿四十二,余寿二十一,所剩本己劫数九,他化劫数一十四。】
【当前所拥:戟法·演劫法相——一宫黄品《五虎断魂戟》(初习)。】
【当前命途:无(超一流江湖高手)。】
……
看到这些血魇劫箓。
霍玄澜的整颗心,一下子如石头落地,终于有了十足的安全感,底气大增。
“尚未踏入命途……就拥有足以匹敌一宫黄品的武学功法么?
而且,是超一流江湖高手?
如此说来,就算面对真正的命途修者,我应该也有一二分自保之力了吧?”
所谓“一宫”,那是指命途的境界。
走南闯北多年,也见识过不少。
因此,霍玄澜知道。
命途大境以“宫位”划分,合黄道十二宫,演宇宙天地之奥,纳乾坤阴阳之尽。
命途大境之中,又有小阶。以“阙位”设槛,分初、次、叁、肆等,一共九阙。
而“黄品”……则是命途功法的品秩,以天、地、玄、黄为别。
哪怕是黄品,亦远远超出凡胎武学的范畴,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迥隔霄壤,云泥之别!
除此以外。
还有一点,令霍玄澜在意。
那就是每突破一个境界……似乎法相演劫的所需劫数,都会倍增?
从凡胎到一宫,已经是翻了2倍。
今后的需求若是越来越大……
思及此处。
霍玄澜心中微沉,但转念一想,又是洒脱一笑,无比自嘲:
“我已有劫瞳,何须再顾忌那般之多?若有阻碍,若有不足……那便杀出一条血路就是了!
这片乱世凶浊,何曾少得了贼寇敌仇,又岂不见遍地妖诡邪祟?乾坤朗朗,杀伐不尽,其下自有阳关路——”
霍玄澜满目星熠,神情灿烂。
转头,望向跌坐在山丘上的杨一梨。
笑得更欢了:“你怎么还被吓得跌倒了?哈哈,来吧,快起来……”
霍玄澜走过去,将她轻轻拉起。
杨一梨见他笑。
忽而,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咯咯咯……”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黄鹂一样好听。
连日来的沉闷,一下子破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