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酷暑,金碧辉煌的大乾皇宫内院早已被一片燥热笼罩。
虽说各路高官有专用的冰窖储存清冰用以降暑。
但宫内的下人自然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只能或咬牙强忍,或另辟蹊径。
以至于每当午后时分,东华门附近的溪流边上总能见一些宫女在此嬉水。
她们脱了绣鞋和罗袜,一边嘻嘻哈哈地打闹、调笑着。
一边赤着洁白细嫩的脚丫在清凉的水里纳凉,也算自得其乐。
宫女大多自幼从事劳作,肌肤当然不可能多么粉嫩雪白。
不过好在她们还很年轻,韶华就是最好的妆容。
那青春的肌肤充满弹性,再加上有溪流的滋润。
看上去也是润润滑滑,晶莹剔透,娇俏可爱的。
然而就在今日,当那几位小宫女在溪流边上欢腾地戏水游玩时。
她们却完全没察觉到不远处的亭子阴影处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在那凉亭轮廓与洒落阳光交错形成的光影婆娑中。
一位莫约十七八岁、容貌俊美、身着华服的青年正懒散地躺靠在那里。
他眯着眼斜卧在凉亭一角,手上拿着一只青竹钓竿,随意地撇在溪水边上。
这懒懒散散的钓鱼架势若是让老钓叟瞧见了,非得气得骂一句瞎胡闹不可。
当然,在这宫殿里敢骂姜尘的人或许不会太多,毕竟他好歹也是个皇帝。
钓了好一会儿鱼后,姜尘悠哉悠哉地打了个哈欠。
瞧这吊儿郎当的仪态,要不是内里还穿着明黄色的缎绣金龙裤衩子。
估计任谁也想象不出,这年轻人居然是“大乾王朝”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就在姜尘打着哈欠,松松垮垮地握着青竹杆躺在这儿的时候。
身后那蜿蜒曲折、檐牙高啄的长廊处却传来了一阵细不可闻的脚步声。
姜尘眉头微微一动,头也不回地朝后头那人说道:
“我猜猜,今天的茶是顾渚紫笋,茶点是三色蜜饯、五香糕和甜冰酪,对吗?”
话音刚落,背后那位挎着雕有龙凤图案食盒的宫装女子便轻笑道:
“鼻子太灵对一般人而言可能是好事,但对你却未必。”
仔细瞧去,这位宫装女子年龄不过二十六七,正是女人一生中最为艳丽的年龄。
经过时间流逝所带来的岁月洗礼后,虽说她不再展现出少女那般清甜可人的姿态。
但浑身弥漫着的那股成熟风情却是犹如一坛陈酿多年的美酒,让男人更加为之着迷。
只不过相比起其他美貌妇人,这位夫人的身份却足以让许多人闻之生畏,退避三分。
因为她是一个寡妇,而且是国家前任最高权力者的遗孀......元贞太妃,梅知雪。
对于身为皇帝的姜尘而言,梅太妃是他极少数信任的长辈之一,也是他最亲近的人。
毕竟梅妃入宫时,姜尘那个便宜老爹已经行将就木、病入膏肓。
本来那死老头子还打算纳个妃子冲喜,结果连人都没来得及见到一面就连夜暴毙,被抬进帝陵去了。
这也导致梅妃入宫前后的事务都是姜尘这个太子在帮忙张罗。
两人自那时起就十分投缘,姜尘登基后更是私底下与其姐弟相称,关系极好。
当梅太妃端庄地收拢裙摆,坐在姜尘身边,打开食盒将茶和茶点摆出来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这位正手持钓竿,在自家皇宫一角垂钓的年轻皇帝,柔声问道:
“本宫听说,你今早又跟杜丞相那伙人在金殿上吵起来了?”
这位皇太妃一边说着,一边用小银签叉起一颗去了核的蜜樱桃,朝姜尘嘴边送去。
食盒里的盘子似乎提前放在冰窖里冰过,蜜饯入口时凉飕飕的,既甜蜜又清爽。
姜尘张嘴将蜜樱桃整颗吸入,边嚼边回道:
“不算吵,也就是‘双方再次增进了了解并充分交换了意见’的程度。”
“......在本宫面前,就别摆弄你那所谓的外交黑话了行吗?”
“呵呵,行行行,不开玩笑了。”
接过梅太妃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姜尘舒了口气,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巫祈宗’那边想让我们派出万人规模的石工队去帮他们开掘山脉,说是要在深山老林里建一座大型牧场,好让他们每天能喝上新鲜的羊奶。”
“又来?”梅太妃皱了皱眉,小声道:“今年已经第几次了?”
“第五次......而且现在还只是三月。”
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姜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这笑意在梅太妃看来却有些可怕。
“巫祈宗”是距离“大乾王朝”最近的宗门之一,也是双方来往最密切的宗门。
在这个时代,宗门与王朝素来都是互相利用,双赢共惠的关系。
何为双赢?即宗门先将王朝的人才吸纳干净。
再尽情利用王朝的廉价劳动力为自己的私欲服务。
宗门赢两次,这就是所谓的双赢。
至于谁输了?当然是那些出血出力的老百姓们输了。
每当那些狗屁修士有什么需求,他们就会让附近的王朝臣民做牛做马。
今天是派三千人过来给我们修院子,明天是派五千人给我们铺地板。
最糟糕的是,那些宗门基本都修建在鸟不拉屎的臭山坳里。
以这个年代的运输能力,想要搬运大量材料到那些鬼地方,那真是既劳民又伤财。
这时候有人会说了,修士各个都能飞天遁地,让他们帮忙把材料运过去不就结了?
说得好,但这毫无意义,因为人家压根就不会鸟你。
在宗门和修士眼中,凡人不过是蝼蚁,国家机构也就是个大号蚁窝。
谁会听一群蝼蚁的要求?还让他们给你运货物过去,想都别想,乖乖自个搬就完了。
至于在这些作业的过程中会病死、累死、摔死、砸死多少人,那更是跟宗门半毛钱关系没有。
他们甚至不会给半毛钱工资,就纯让大乾王朝打白工,倒贴钱给人干。
总之用一个词来形容,憋屈,真他妈的憋屈。
但憋屈又有什么用?古人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放到这个世界,“乱法犯禁”的不是“文武”,而是“仙武”。
仙以武犯乱,法当待之何?
答曰:“无可奈何,唾面自干。”
当然,也不单单是姜尘穿越过来的大乾王朝这么悲催。
据他所知,这“十方仙域”里头的另外几十个王朝也都是这倒霉模样。
王朝再如何尊贵,也不过就是凡人时期的古旧产物,旧时代的余孽。
在这宗门盛行的时代,人人都想当修士。
修他个长命千岁,修他个剑破山河,修他个自得逍遥。
至于入朝为官,那不过就是没有灵根的凡夫俗子无可奈之下的选择而已。
久而久之,王朝的存在感和威信力自然越来越低。
甚至早已变成了零元购慈善企业,谁都能来薅上一笔。
眼见姜尘因为早上跟杜丞相的争执而有些不太愉快,梅太妃连忙安抚道:
“人数方面尚有商量的余地,无须太过心急。”
“本来是有商量余地的,但杜老头似乎不打算跟我商量。”
“......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修那牧场顶多五千工匠就够,杜老头却执意要一万,怎么说都不行。”
“他为何非要这般大动干戈?又不是给他家修......”
话说一半,梅太妃停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人尽皆知,当朝丞相杜大福一门双杰,大公子和二公子均身负灵根。
并且两人都于五年前通过了“巫祈宗”的选拔考核,正式成为了宗门内弟子。
两位公子通过考核的那天,杜家拉起百余车队,在皇城主道上敲锣打鼓地绕城庆祝。
不光如此,他们还沿途抛洒鲜花钱币,连乞丐上去说个吉祥话都能领来几钱纹银。
当时那场面,姜尘继任皇位时都远没这么风光。
正因那两位公子入了门,杜家现在跟“巫祈宗”基本上是绑定关系。
那边有什么要求都会通过杜家来提,后者也会尽力帮宗门争取更多好处。
毕竟杜家在大乾干得如此卖力,两位公子多少也能混点优待,起码混个眼熟吧。
但这种量大乾之物力,结与宗之欢心的行为......只能用丧权辱国四个字来形容。
明白姜尘在气些什么后,梅太妃也幽幽叹了口气,劝道:
“眼下形势比人强,受些气在所难免,你也放宽些心,免得气到自己。”
“气到自己?”姜尘闻言嘿嘿一笑,笑道:
“有什么好气的?杜老头也六七十岁人了,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不好说,犯不着跟死人生气。”
听到这番话的瞬间,梅太妃刚刚叉了一块糕点递过来的玉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
她皱着眉头看向姜尘,小声道:
“你该不会是打算......别,千万别冲动,杜家两位公子都是修士,你杀了杜大福,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呵呵,我知道。”
姜尘伸手握住梅太妃的手腕,抓着她的手将糕点放进自己嘴里,边吃边淡淡说道:
“所以连他两个儿子一起干掉就行了,修士也是人......是人,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