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神色阴沉的坐在椅子上,他的右手扶住腰间的玉带。
若非他腰间没有挂剑,不然任谁看他的动作,都像是下一刻就要拔剑砍人的样子。
“说,太子从何时开始犯病的?”
看着跪在面前的郝文杰,朱元璋咬牙切齿的问道。
“启禀陛下,是七日前。
臣按例为太子殿下把脉,发现病已入肺。”
郝文杰伏在地上,额头贴地,内心满是恐惧,但仍控制着自己的声线,让自己语句顺畅的回答陛下的问话。
他不是扁鹊,无法通过望、闻的方式,知道一个人的病症到了何种程度。
他只能通过把脉,根据经验来判断脉象。
而有些症状与风寒太过相似,病症又涉及太子,郝文杰不敢随意下结论,所以直到七日前,才判断出病症。
“为何不向朕禀告?”
朱元璋回想着刚刚长子在他面前摔倒,坐在地上咳嗽不止的样子,就心痛不已。
“太子殿下往臣的府中派了人。”
脸对着地上的郝文杰,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皇帝将自己与太子的健康交托于他,可见其所受到的信任。
可是,郝文杰宁愿得罪皇帝,也不愿得罪太子。
得罪皇帝,还有一线生机。
得罪太子,那就一定要死了。
朱元璋虽然没看见郝文杰的表情,但听了他的话,就知道郝文杰的想法。
“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朱元璋望向躺在隔间软塌上歇息的长子,半是愤恨、半是伤感的想道。
长子的手段,都是朱元璋自己亲自教的。
而且,朱标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手里有只听令于他的心腹死士是很正常的。
说来也是很气,那些心腹,有几个还是朱元璋亲自为长子挑选的。
这段日子,朱标又在按时吃药,隐藏病情,又隐藏的很好。
所以,被长子蒙蔽的朱元璋根本就没想到,长子的病不但没有治愈,反而还加重了。
想通缘由之后,朱元璋冷冷的说道:“起来吧。”
“臣遵旨。”
听得此言,郝文杰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总算是过了这关了。
朱元璋见郝文杰一脸苍白,额头皆是冷汗,脸上也有劫后余生的表情,心中冷哼一声。
关心着长子的病情,朱元璋想要问郝文杰,要如何治,要治多久。
但顾忌躺在隔间里休息的长子会听见,朱元璋最终还是欲言又止起来。
从椅子上站起来,朱元璋走到隔间内,露出个笑容,甚至还哈哈大笑起来:“标儿,你真不愧是咱教出来的好儿子,居然连咱也给骗过了。
这天下,除了你,可没有人能骗过咱!”
“爹,儿子不孝,不该隐瞒爹。”
朱标躺在榻上,脸色通红,甚至嘴唇都有些脱皮。
“没事儿,你能在咱面前耍心机,咱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的。
你别担心,乖乖把病养好就行。”
朱元璋坐在榻边,一脸心疼的看着长子,好声好气的安慰道。
朱标点头,刚想开口说话,就觉得胸腔发紧少气,呼吸也急促起来。
“别急,别急,你好好休息。”
朱元璋见了,立刻抬起右手,为长子抚胸顺气。
“爹,我知道。”
缓过来之后,朱标点点头,轻声说道。
这里是武英殿,朱元璋日常处政之所,他也时常在这里召见翰林官员为他讲史讲经,平常官员面君,也是在这里。
更何况,皇帝不是宅男,一天或者半天不见外臣,甚至如果做出与平日不一样的举动,都会带来无数解读。
就连朱元璋把郝文杰喊来,都是避着人,不让外人知道。
所以,朱标不好在武英殿久待。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身上恢复了些力气,朱标便提出了要回春和宫。
朱元璋虽然心中不舍,但还是点头同意。
为了体贴生病的长子,朱元璋让内侍将二抬软轿抬到武英殿门外。
其实他是想让轿子直接进殿,让他的儿子一下榻就能坐上软轿,连路都不用走。
但此举,太过张扬,还是算了。
“爹,不可大张旗鼓。
儿子并非不能起身步行。”
朱标听了,出言拒绝道。
“那就在台阶下。”
朱元璋听了,只能紧握长子的手,说道。
朱标点头,表示同意。
随后,万喜在隔间外禀告,软轿已到。
朱标抿住嘴唇,双手用力压在榻上,让自己起身。
朱元璋看着长子那辛苦的样子,心中不忍,直接伸出双手,做搀扶状。
“爹,不用,这几步路儿子还是能走的。”
朱标身子后仰,不让父亲帮忙,为了显示自己有余力,他还咧嘴笑道。
好不容易从软塌起身,下榻站立,朱标那本就通红的脸,更是满头大汗。
朱元璋见了,立刻拿起挂在一旁的明黄披风,想要为儿子披上,以免流了汗的儿子外出着凉。
“爹,儿子不能披。”
朱标摇摇头,拒绝道。
他是太子,不可用代表皇帝身份的明黄衣物,即使这是皇帝的好意。
朱标走出隔间,眼见万喜上前搀扶他,便没有拒绝。
可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朱标就推开了万喜。
他的力气其实并不大,但万喜察觉到了太子的拒绝之意,就慢慢松开了手。
不止如此,万喜在门打开之前,还特意将太子衣服上的褶皱轻轻抚平。
门开后,朱标深吸一口气,脸带微笑的,大步朝外走。
朱元璋看着儿子强撑的背影。
他知道长子病了,甚至每走一步路都要废很大的劲。
但朱元璋不能上前去搀扶他的长子。
因为他是皇帝,他是太子。
朱标如同往常一样,步履稳健,一步一个台阶走下去。
到了软轿边,他没有立即坐上去,而是朝着殿的方向,拱手致谢:“儿臣谢父皇隆恩。”
随后,朱标才坐上软轿。
在殿内,偷偷看着长子安全上轿之后,朱元璋才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他又开始后悔起来。
为什么要省钱,不在宫内使用四抬或八抬,四面能挡风的软轿。
要是这一路,太子受风,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办!
在从武英殿,回春和宫的路途中,朱标皆是挺直腰杆,不让自己靠在椅背上。
软轿停在春和宫门外,朱标没在外人的搀扶下,亲自下轿。
随后,朱标又是缓步走入春和宫,一步一步的走进书房。
跟随在朱标身后的万喜,心中满是焦急,却又不敢暴露半分。
只能眼睛朝下,死死的盯着太子的脚跟。
朱标一进书房,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万喜忍住心中的焦急,故作不慌不慢的关上门。
等将外面的视线全部隔绝之后,万喜立刻转身,扶住太子。
此时,浑身发烫的朱标,无力的靠在万喜身上。
他是太子,不能在人前露出病态。
他是太子,不能陷君父于不义。
他是太子,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