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羽话音落下之际,小屋内顿时染上些许诡谲色彩。对苏离来说,降头也是一件极其陌生的事情,他思索一番杜羽之言,略感疑惑:“降头如此难以破解,其施术成本必然也高,为何会用在这样一个普通女子身上。”
杜羽摇了摇头:“并非如此,降头术的成本实际上并不算高。”
“不算高?”苏离一愣,联想到其可能造成的恐怖后果,脸色顿时一变,“如此说来,此术岂不是极其容易流行于民间,若不加紧制止,造成的危害怕是比巫蛊之术更剧。”
杜羽挥手示意苏离不必如此惊慌,随后解释道:“是,也不是。我说降头术成本不高,是指其施术所需要的材料并不罕见,以及施术者的修为并不需太高,因此在降头师若要将之施展出来并不困难。不过降头术也有两大问题,其一便是上限。道门无尽道法由道祖所创,后经老君,祖天师等道门高手开发,这些奇人均是修为高深通天的神人‘巫蛊之术源自荒古时期,在人道初现圣皇之时便已存在,可追溯至巫人当道的时代,也是源远流长。可所谓的降头,不过是千年之前,一群以血腥祭典成道的邪教人士所创,即使在千年的时间内有所突破,降头术的上限仍是提升不多。即使有人真的能将降头术开发到极致,也挡不住上三品武者携磅礴气血的一吼。可要是换做道门雷法,结果就截然不同了。”
听闻此言,朱台却是苦笑道:“上三品……天下又能有几个上三品的高手呢,至少我们这个小县城内不存听闻有这种高手的存在,若是没了这种一力破万法的破术方式,难道我们就只能坐等着那位女子神智溃散吗?”
“没错。”苏离喝了口茶,润湿有些干涩的喉咙,道,“杜先生所言宛如空中楼阁,即使施术者未将降头术开发到极致,仅凭其成本低,难以破解的特点也足够让人头痛了。我想这并非是它无法流行开来的真正原因。”
“少爷明鉴,确实还有别的原因。”杜羽适时恭维,惹得他身边的李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杜羽也不管这个脾气古怪的同僚,继续说道:“除此之外,降头毕竟是彻头彻尾的邪术,道门顺应天理,巫蛊也能用于救人,而降头术却基本只能用于害人。降头师大多也是出身贫寒之辈,他们以自身阴德为料,每施一术,阴德便亏损一分,这种阴德的亏损无法逆转或让他人承受,只能自己一力承担,天数循环之下,绝大多数的降头师逃不过惨亡的下场。况且降头术的修炼过程……”
杜羽面露难色,似乎是想到什么令人作呕的画面,只能委婉说道:“可以说是惨无人道,绝大多数的降头师出师后都练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以修炼这种邪道法门的人,大多是年少时走投无路才走上了这条歧途。”
“最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杜羽顿了顿,宛如说书先生般的神态令在座众人都不自觉地屏气凝神,直到李霖笑骂道,“要说就说,别卖关子。”
“啧,好吧。”杜羽登时破功,摇头笑道,“最重要的一点是,降头术若是被破解,反噬极大。而且不像巫蛊之术,巫蛊中还有能移接命数,让他人或以物品挡灾的手段。降头术一破,其反噬必然会直接袭击施术者本身,轻则重伤,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暴毙而亡。这也是为何有些降头师在发现自己的术法有松动痕迹后,即便赔上全部身家也要确保降头术顺利实施,这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敬业,而是术法直接关乎自身性命,实在大意不得。”
窗外冷风阵阵,打在床沿上哒哒作响,平添屋内冷意。苏离将手肘放在膝盖上,目光阴沉,道:“不愧是邪术,伤人伤己,确实阴毒。但我们说了那么多关于降头的事情,为何大人觉得冬儿的失踪会和降头术,以及姑爷仔扯上关系。”
朱台面色一肃,心知这是在苏家人面前表现的最好机会,不容错过,当下沉声说道:“回禀大人,那位神智失常,疑似中了降头术的女子身上另有一个重大疑点,便是一块铁牌。”
“铁牌?”
“不错,铁牌,一块被刻上了数字的铁牌。”朱台点头道,“我们在分析过铁牌编号,以及质地后,发现牌上的铁锈又被海水侵蚀过的痕迹,结合她在岸上被人发现,极有可能她是从距离海岸不远处的一处小岛上流落过来,若是再结合她衣不蔽体的特征,很可能……她便是被卖到东南群岛上的女子之一,在经历过惨无人道的虐待后趁乱逃出,但在海面上又遭到变故,落入海中流落此地。”
合理的推断,透露出不同寻常的意味,苏离双眉之间的皱痕越来越深,语气中的怒意渐渐难以压制:“你的意思是……这些女子在被姑爷仔这种团伙拐骗后,实际上是卖到了距离苏州不远处的那片群岛之上吗?”
靖平之战前,大明历经两代君主的修身养息,国力稳步增长,对海上的开发也没有落下,朝廷曾派遣大量劳役和一些身犯罪恶之人到这些岛屿上进行开荒,在岛屿环境逐渐稳定后,又有大批在中土难以为继的人士自告奋勇来此生活。天高皇帝远,这些岛屿距离京城尚有一段距离,又恰逢人口涌入的时期,官府整治力度不足,有不像其他地方有当地强大氏族的压力,与中原相比十分混乱,堪称法律的边缘地带。
不过有苏家的力量填补官府的空白,靠近苏州的岛上法制管理终归是要好些的,至少不应该有这样成型的大规模犯罪集团,朱台此言,几乎是颠覆了苏离心中苏家的绝对权威。
“这……”朱台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自然在瞬间就理清了苏离愤怒的缘由,当下双唇一颤,硬着头皮说道:“在那些岛上肯定是有皮肉生意的存在,但拐卖妇女这种大事还没被直接发现过。小人……小人倒是觉得,这可能是东南那边的凶徒遭到官府重视,受不了打压才来此再行拐卖之举。而此地的女性极少见过这种犯人行凶的手段,也无从得知那些姑爷仔的真实目的,才会如此容易受到诱骗——事实上,近几个月来,县内失踪的女子确实多了不少,周围几个县城好像也有类似的问题。”
“哼。”
怒眉横扫,从未在他人面前显露纯粹怒意的苏离,今日一反常态,手中茶杯狠狠砸落在桌上,茶水溅出,宛如朱台心中翻腾不已的浪潮。
“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你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搜查,居然一无所获,而且我想,你们应该并没有上报州府,甚至连苏家都隐瞒了过去,是吗?”
冷言直刺内心,朱台感到鬓角似乎有冷汗流下,没想到苏离竟然对此事反应如此之大,他本以为自己至少还能用一些含糊话将此事勉强掩盖过去,待找出那名侍女踪迹后再补救也不迟,谁知苏离瞬间想到县令隐瞒真相不报的可能,连带着自己也一同遭罪。
没办法,大明县令任期为三年一届,今年是当今县令在任此地的最后一年,他早在年前就打点好官途,做好升迁的准备,自然不希望在最后的任期上留下污点令自己升迁之路收到波折。对他来说,最好的方法便是冷处理,将事情隐瞒不报,再托上数个月,这种问题即使在日后被发现那也是下一任县令该去头疼,与自己无关。
对大明官制,苏离早已了然于心,他本无心于此,但两年前曾被苏还真强制要求深入了解整个大明的官员体系,对县令这般操作和心思也不陌生,只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门便遇上这般蝇营狗苟之事。
苏离强压怒气,将只剩半杯茶水的茶杯推到另一边:“那名女子若真是被姑爷仔所拐卖,难道你们也发现了冬儿与姑爷仔接触的证据?”
眼见这位大人话锋一转,此时似乎不愿深究县令隐而不报的问题,朱台连忙殷勤说道:“我们虽没有找出那群姑爷仔真正的据点,却也锁定两位男性嫌犯,和他们接触过的女性中确实有失踪人口,而他们平日里穿着打扮以及消费都分外不俗,流连花丛之中,给女子花钱是也大手大脚,但我们深入调查,却发现这两人没有正经行当,也不知他们花费的钱财是从哪里得来的。”
“有人看见冬儿和他们接触过吗?”
朱台肯定道:“在冬儿姑娘返程途中,确实有人亲眼见过冬儿和两位嫌犯之一在一见酒肆中相遇,只是当时目击者并没有多想,所以也不能确定是否是那位嫌犯带走了她。”
苏离脸色终于稍缓,心说这些人至少还有些查案的效率,问道:“嫌犯的位置如何,你们能锁定吗?”
朱台面露难色,道:“这……既然能确定这两人的外貌身份,那么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住处应该不难,但小人忧虑者,在于我们两人怕也不过是姑爷仔集团中等级不高的两人,即使抓了他们,也未必能探出姑爷仔总部的真实位置。毕竟照东南那方面的办案经验来看,这种姑爷仔集团的总部很可能是在一艘能容纳数十人的大船之上,苏州临海,大海飘渺广阔,加上临岸之处还有不少未经官府允许私自开辟的黑港口,这船若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往黑港口接收人员,日出前便离岸远航,我们便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冬儿姑娘失踪已有三日,我怕……她已经被送至船上了。”
“哼,隐瞒不报,最终终于造就恶果。”苏离冷哼一声,挥手道,“不用管,你们先出动人马将那两位嫌犯押至官府。还有,那名女子还在府内吗?”
“还在,不知大人……”
苏离站起身来,身侧两位侍从目光皆凝聚在他身上,朱台心中更是咯噔一下,不知这位大爷究竟要做什么。
“带我去关押那名女子的地方,我要亲自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