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这两天心情很不好。
不只是因为他天天被一个毫不客气的大汉使唤,也不只是因为前几日来了个老淫僧硬要说自己有慧根,把他吓得够呛,更是因为明明探亲的时间已过,冬儿却还没有回来。
“已经五天了啊。”苏离把苏唐所需的药材往地上一放,气喘吁吁地躺在门前,扯着嗓子喊道,“冬儿怎么还没回来啊?”
苏唐猛地打开房门,居高临下,嫌弃意味十足地看了如死鱼般瘫在地上的苏离,强忍着把他一脚踢下地的冲动,道:“一个侍女不在,就让你萧条成这样,苏家现在的年轻人都跟你一般颓废吗?”
“别拿我说事,我是养子,代表不了苏家的年轻人。”
相处几日,苏离对苏唐的性格了解颇多,说起玩笑来也没有之前那般顾及了。
“只是五日已过,以往几年,冬儿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回来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苏唐蹲坐在廊柱边,一副街溜子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世上少有的二品武道高手。
“既然担心,为何不直接去找她?”
苏离怔怔望着蓝天流云,漫不经心回道:“去找她吗……”
“怎么,难道你老爹和阿姐管的那么严,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限制你出行不成?”
“什么这么大的年纪,我还连十四岁都没到。”
“我北地邻居的孩童,十五岁就成亲了,十四岁的时候也算是个肩上担起家庭重责的汉子,你吗……”
苏唐口中鄙夷语气甚重,但苏离也无法反驳,他可没法现象自己明年就要成亲该是什么情形,苏唐说的也对,自己这样一个连去不去临天书院都下不了决心的人,确实无法称之为“男人”。
“说起来,我也还没见过冬儿的父母。”苏离双臂摊开,无神的双目渐渐染上一丝色彩,“你说的也对,要不……我去问问阿姐……”
“啧啧啧。”还未等他说完,苏唐已经被此人扭扭捏捏的性格搅得头疼万分,只觉得再听他这样说话自己迟早要被气出毛病,“我发现自己真是白说了,这种小事都要左思右想,你好歹是苏家小少爷,连出门找人都不敢,将来能做成什么事。”
说罢,苏唐随手一挥,房门大开,摆在床边的黑刀随之飞出门外落入他的手中。“你……”苏离双手撑起身子,见苏唐持刀而立,不知他要做什么,“你要干什么?”
“干你大爷,赶紧起来,老子陪你走上一遭。”
……
苏离出门不是大事。
但苏唐出门可就是了。
一个犯下血案的二品高手,在天空寺的人前脚刚离开苏州后,后脚就要大摇大摆地往路上走动,这当然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苏唐刚去白莲居和苏还真说起自己的要求后,后者便被惊得一时语塞,但她也明白眼前之人不是用简单言辞就能打动的,只能让苏唐暂且等候,反手便把一脸不爽的苏无疆叫了过来。
“喂,老头。”苏唐在白莲居的石凳上翘着腿,朝苏无疆举起酒杯,毫无身为晚辈的自觉,“我要出去一趟,需不需要帮你带点特产?”
见到苏无疆的面容,苏离内心一震,发觉此人竟是当日自己在花园里遇见的老人。苏无疆感受到他的眼神,看向苏离时,后者却赶紧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苏无疆仍是不苟言笑的神色,略微皱眉,对苏唐说道:“你也太过任性了,天空寺之人刚刚离开,难保他们不会再杀个回马枪,你身上佛气未解,若是遇见他们该如何自保?”
苏唐则不以为意,依旧自斟自酌,没有丝毫担忧之色:“我未复全功,但功体也恢复到八成左右,那些秃驴在我手下受创也不轻,若真的遇见,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就要翻转了。况且当日我们谈判之时我就说过,我只是应诺一年内不做出复仇之举,但谁也别想限制我的自由。”
“你……”
论智谋,苏无疆即使并不卓越,也不算笨人,但他的辩才确实远不如苏唐,更比不上苏还真。若是当日由苏还真在侧,他与苏唐定下的条件绝不会如此轻易。
“有什么好讲的,你看这个小子,好好一个年轻人被你们养的毫无血性,连出个门都半天不敢作决定。这样的性格,谅他到了外边也不敢惹事,更不要说做出什么欺男霸女,鲜衣怒马的丑事。但人不作恶,却不能没有勇气和血性,更不能没有做决定的魄力。小子!”苏唐声如轰钟,震得苏离浑然一惊,两人眼眸一对,一者嚣狂一者茫然,苏离被这股悍然气势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事情是你的,决定也该你来做。说吧,去,还是不去?”
也许是对冬儿的思念超乎自己所想,也许是苏唐的声音确实有一定激励作用。苏无疆的脸色一如既往难看,苏离一瞥苏还真,发现阿姐并无自己预想中的为难神色,鼓起勇气,轻声道:“我……我想冬儿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定出了什么差池,我……确实想出门一探她的下落。”
话音甫落,苏唐抬手自饮一杯,挡住他脸上勾起的嘴角。而苏还真亦无任何不满,只是轻声问苏离:“你清楚冬儿老家所在何处吗?”
苏离一愣,道:“自然清楚,在距离苏府东南方二十里外的余海村,三年前她在地图上为我指出过她老家所在,我现在仍记得。”
“你的记性,作阿姐当然记得。既然你想去,阿姐又有什么拦你的理由呢?”苏还真捏了捏苏离面庞,目光轻柔似水,令苏离恍惚间有一种错觉,总感觉眼前之人似乎并非只是个比自己仅大几岁的姐姐,反而……更像是那道早已在记忆中连身形都磨灭的,慈祥身影。
……
距离苏州数百里之外,一处荒凉枯林之中,稀稀疏疏的怪声不断响起,惊起树上飞鸟。然而一些食腐鸟类似乎闻到食物气味,纷纷盘旋在半空随着声音而动,不愿离去。
一条长长的血路在落叶荒土上渐渐拉长,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拼劲最后的气力,双手十指扒开推叠在一起的落叶,沾满凝固血迹和泥土的面庞努力抬起,却最后还是因为力气不支跌落在地。
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眼皮大战,他清楚此刻才是最致命的威胁,困意不断席卷脑海,但此时如果睡着,但就真的这辈子都无法醒来了。
要动,要动起来,只要能到那个地方就能得救……
为了……自己怀中的这项东西。
几乎连睁开眼镜的力量都无了,眼前场景已经一片模糊,什么落叶,杂草,断枝统统不存在,自己爬过的路宛如一条没有尽头的地狱鬼途,四周皆是炙烤着自己身躯的业火,自己每爬一步,身体如火烧般难熬不说,伤口处剧烈的疼痛宛如刀斧加身,自己多活一刻,便要多承受一刻的凌迟之痛。
即便如此,即便承受再多的刀山火海,他也不能,也不能……
人力终有极限,死死吊住的一口气,也已经到了溃散边缘。神秘的伤者手掌无力垂下,倒入泥中,而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一刻,似乎听到周围有人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