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蓝色大褂的老人没有在花园里久留,等苏离走后,他便移步他处。
他要去一个苏离很熟悉的地方,白莲居。
白莲居内,苏还真已经收起古琴,但没有撤石桌上的茶具,仍旧在侍女的簇拥下静静品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第一个察觉老人到来的是苏离关注过的那位侍女,微风吹过,带来隐隐的肃杀气息,侍女青铜面具下的瞳孔微微一缩,手掌按在腰间,那便是她随身携带的软剑所挂之地。尽管还未看到来者身形,仅凭四周气息,这位女子高手便几乎本能地戒备起来。
“月如。”苏还真察觉到侍女的气息变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无事,不用戒备。”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老人的身影也径直出现在众人面前。被称为月如的侍女虽然将手从腰上的软剑上收回,但警惕的眼神依旧落在老人身上。
老人每踏一步,月如都感觉这一步似乎踏在自己的心门上,即使苏还真已经让她不用戒备,但武者本能依然无法让她对这个老人放下心来。原因很简单,在她的感知中,这老人一举一动都几乎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放在江湖中毫无疑问是足够开宗立派的绝顶高手,这样的人即使不表达出敌意,仅仅是靠近,也会让人感到坐立难安。
此时,苏还真从石凳上站起,微微躬身,朝老人施了一礼:“见过三叔公。”
三叔公,竟然是苏家隐藏的高手?
月入心中一惊,但随即也觉得当然,苏家这样一个大族自然有些藏在暗处的高手护卫,只是没想到本家中竟然也有这等修为的强者。
老人没有开口回答,而是微微颔首,皱起眉头看向四周莺莺燕燕的侍女们。苏还真心领神会,很快遣散周围的众多侍女,包括月如在内。
待众女退去,白莲居又恢复往日的平静。老人负手而立,扫过池中白莲,心说这里的环境布置倒是不错,清新淡雅不加繁饰,比起那些子侄浮夸的园林装饰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赞扬于心,但老人面上还是不显任何表情,冷冰冰地说道:“让我出关,自己却不在府内主持大局,你父亲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苏还真对这位许久未见的三叔公也不显敬畏,半开玩笑地说道:“父亲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回京述职,他所谋求的皆是大事,女儿想为其分忧而不能。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能协助三叔公成事,也算完了我一桩心愿。”
老人不耐烦地拂袖,像是要驱散天上那两朵搅人心情的乌云:“别说这些废话了,那家伙现在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跟据探子回报,今夜就会经过三重林。”苏还真面带忧色,“时间有些吃紧,三叔公若是有什么要求便尽快提出吧。”
“我要五刑者。”老人说话也毫无遮掩,直来直往。
五刑者是苏家隐秘力量中的一支,是由五位苏家自小培养的杀手组成暗杀组织,五人分别以先秦时代的五刑:墨、劓、剕、宫、大辟为代号。这五人每人的实力都在江湖的五品高手之上,常年配合默契,习有联手合击阵法,在暗杀事业中可以算是无往不利。虽然这支部队的实力极为强悍恐怖,但近几年他们已甚少出手。
老人一开口就要调动这支已经被闲置数年的秘密部队,听起来有些让人为难,但苏还真没有任何犹豫,挥手抛出一枚令牌。老人掌中真气一吐,被抛至半空的令牌直直落到他的手中。
是五刑令,感受到掌心微微的冷意,老人叹道:“长云这孩子,还真把五刑者的调派之权给你了。”
苏还真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问道:“为何选择五刑者,以战力而论,三叔公你有更好的选择。”
“我不想杀人。”老人说完,顿了顿,略带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但也不想己方有人被杀。”
“哪些人最不容易被杀死?”
“只有那些懂得杀人,擅长杀人,精于杀人的人。”
“我需要这些人,这些能保证限制他的行动,而且又能保全自身性命的人。”
可能是闭关时间过久,老人多年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嘴唇有些干涩。苏还真柳眉一皱,还是不解,但不解的不是老人为何带上五刑者,而是另一个问题。
“根据探子传来的情报,他已经被天空寺的高手伤得很重了,连续三个月的奔逃应该已经让他的体力耗尽,三叔公你却还是如此忌惮他吗?”
“你的小叔,虽然是个毫无大局观,一意孤行的叛逆分子,但你不得不承认,他也是一个真正的奇才。”老人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他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一次,那时我能看出他的根骨并不如何出众,虽有踏上武道一途的可能,但终究走不远。武道,最终讲究的还是天赋,九品到五品之间,庸人还能用努力来追赶天才的脚步,但四品及之后,没有足够的天赋,纵然家族在他身上再多投注资源也是枉然。五品高手,放在江湖上固然不弱,但也不是家族必须的人才,所以对大哥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我只是看过一眼后便放任自流,觉得他没有成事之能。”
“但之后呢,他做出了什么事?”
老人眼神一凛,语言也逐渐严肃起来:“自他三个月前逃出天空寺之时,便在无数罗汉佛陀的注视下一路奔逃,其中大小战斗不下六十余场,天空寺出动的武僧高手不计其数,就连戒律院和讲经堂的次座都直接出手,即便如此,还是功亏一篑,被他逃脱。”
“六十余场战斗中,他杀了三百余名身怀武学功底的僧人,五十位戒律堂执法,二十三位天空寺后堂的亲传弟子,三位佛子候选,甚至连戒律堂十席中,也有两座被他斩于刀下。”
“我比他年长,有比他更强的内力,根基,但他的斗志和生存能力令我都感觉心寒,甚至说……若我处在他这个环境下,怕是连逃到三重林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人,他的临死反扑太过可怕了,我不想冒任何风险。”
苏还真低声道:“我们并不是要他的性命。”
“对于野兽而言,失去自由和杀了他们之间的区别不大。”
微风拂过,碧池清波微漾,白莲随风晃动。老人似乎丧失了在这个话题上深谈的兴致,转向另一件事:“我今天见过一个人。”
“谁?”
“一个有意思的小伙子,长云收养的小儿子。我听说过他的存在,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按辈分算,老人是苏长云的三叔,虽然常年闭关,但对族内大事也并非毫不关心,对本家内有多少子侄这件事还是清楚的,只是不清楚在之前和苏离的交谈中为何要故意装傻。
苏还真一愣,道:“您见过小弟了,感觉如何?”
“他的病情不容乐观。”
苏还真知道老人这种武道修为高深之人,对人体结构和气血流向等的认知更要胜过寻常医师。况且老人休息的还是最为正统的儒门浩然气,眼力自然不同凡响。
他继续说道:“若是病情继续发展下去,恐怕他活不过三十岁。尸气与寻常伤势不同的地方在于,它也算是生命气息的一种,不会随着时间慢慢散去,反而会汲取人的气血和真气而延续。那些医生给他开的药,能助他抵御尸气带来的阴寒症状,但无法根除,最后尸气反而会大量汲取这种外来的药力,到那种地步时,是真正的药石枉用。”
苏还真问道:“按您的说法,难道真的要他停药不成?”
“停药后,尸气带来的阴寒影响很快就会要了他的命,想要活命,只有彻底将尸气去除一条路可走。”
“可惜,世上又有谁有这种能耐呢?”
“毒王横千野,神医九指玉谦,抑或是精通烈阳功法的一品高手都可以做到。”
苏还真忍不住苦笑道:“三叔公你说的轻巧,前两位人物都不在人世,后者更是难寻,天下有数的一品高手本就稀缺,且不说找不找到习有烈阳功法之人,就算找到,这样的高手岂有可能就这样简单地替小弟治病。”
“前两人找不到,后者却未必难寻。”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笑意,“你忘了吗,临天书院之内,就有这样一位一品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