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浴室,冬儿便久候在此,见到苏离出来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美食后才松了口气。
“对你少爷我有点信心好不好。”苏离看着冬儿担忧的脸色一时无语,虽然心里感念其关心,嘴上却还是调笑道:“不就是之前泡的时候晕过去了一次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少爷你说的轻巧。”冬儿叹道,“大夫说随着你年纪的增大,所用药量也要跟着上升,以前只用每月吃一些带有阳属之气的药物就好,后来就不得不进行药浴,将大量阳气通过这种方式打入你的身体经络。到现在,不但要进行药浴,甚至不得不加大投放在水中的药量。你说这病,怎么又越治越重的呢,再这样下去,不知道少爷你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
冬儿虽是侍女,但比苏离还有大上三岁,如今年约十七,跟在苏离身边七年有余,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说是主仆,实际上关系更接近于姐弟。
而苏离有一点好,他虽看起来有些少爷脾气,但对下人基本都是真心相待,毕竟自己就是一个命途多舛的人,自己命运如此总不能让身边的人也跟着遭罪。
苏离和冬儿的关系近,相处时间长,这也导致这两人有时在相处过程中相当随意,不在乎什么主从之别。
“能活着就不错了,至于接下来怎么活,那是未来的事,现在操心什么。”苏离看着冬儿微微蹙起的眉毛,玩心打起,伸手轻轻一掐她吹弹可破的俏脸,道“再说了,你少爷我福大命大,当年在沧州我都能苟下一条命来,何况是现在。”
冬儿没好气地拍开苏离不安分的小手,将怀里的皮袍扔到他脸上:“快点换衣服吧,小姐要找你。”
“哦,姐要找我?”苏离皱起眉头,忽地想起前段时间这位温和但对自己要求绝对不低的老师布置的任务,脸一下子白了几分。
“惨惨惨,冬儿啊,我姐上次让我背的哪篇文章来着?”
冬儿见自己的少主也会有如此吃瘪的样子,抿嘴笑道:“少爷你不是记忆力超群吗,怎么都想不起来小姐布置的任务了?”
苏离摇头苦笑道:“要说是志怪小说和兵法典籍,那小爷我还真是过目不忘,但阿姐让我背的都是什么前朝大儒的经学释义,这种东西我连题目都懒得记,怎么可能花时间背下来。”
“你不怕小姐责怪?”冬儿笑脸吟吟,因为她知道整个苏家里,真正能让苏离服服帖帖的恐怕也只有小姐了。其他人,如苏崇宁虽为他的救命恩人,但常年驻军在外,极少归家。家主苏长云倒是管的住他,但要说谁能让这样一个少年发自内心尊崇,那还是要属素有才女之称的家主之女才能做到。
“反正前往白莲居还有一段路程,你将课业提前给我,路上我该可以背完了。”
这话令人匪夷所思,苏家小姐上次布置给苏离的课题是前朝士大夫钱俊诚遗留后世的长篇儒学释义中的一篇,总字数不下一千五百字,其中不乏令人深思之语,常人想要将其读通都要花费相当一段时间,更不要说背出。
苏家小姐本身是有名的才女,对自己这个弟弟的要求也极高,不仅要求他能一字不落地背下,还要求其意义有深刻了解,乃至提出自己对于此章的深刻看法。而此地距离白莲居也就半炷香的路程,想要在此时间内背下这样一篇文章无疑是痴人说梦。
不过这次,一向喜欢和苏离斗嘴的冬儿倒是没有提出质疑,乖乖将课业从他房内取出交到苏离手里。
苏离的记忆力超群,这是整个苏府都有所耳闻的。作为照顾苏离日常起居的侍女,冬儿知道府内对苏离记忆里的赞赏并无夸大,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说有所不及。在她眼内,苏离看书完全称得上过目不忘四个字,只是如他自己所说,苏离不喜儒家经典,更多喜欢各地的志怪小说和奇闻轶事,就连兵法韬略他也颇有兴趣。而对私塾先生传授的课业,他只是随意应付一下了事。
不过尽管是随意应付,他能发挥出的水平一就足够让先生惊艳。既然苏离身体之差已经是公认的事实,苏府内众人对他的期望便多落在考取功名之上。反正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凭他的智慧加上苏家本身的势力,入朝为官不算难事,若是能逐渐在朝堂站稳脚跟,和苏崇宁两人一文一武,说不定就能成为苏家日后的依仗。
苏离接过书册,与冬儿两人并行至门口,刚一出门,冷风夹杂着远处的花香拂过苏离面孔,令他冻得一哆嗦,伸手将身上的皮袍裹得又紧了些。
苏州刚刚入冬,气温也不算很低,但苏离的体质极易受寒,小时候被冷风一吹就能病上半个月。如今他体魄已经有了长足改善,不会如此离谱,但冬日出行依旧是个问题。
冬儿在苏离身边那么久,自然一下就能发现苏离受冷。她知道苏离看似平日里没个正形,实际上颇为要强,一时受冷只会憋着不说,至于药浴,苏州有名的大夫曾经和她说过,苏离这种体质的人在进行药浴时,体内的尸气和药水中的阳气相互冲突,在起始阶段身体会忽冷忽热,极其难受,一年前,苏离第一次进行药浴的时候直接被阴阳互冲之气震得失去意识,是冬儿见浴室中已经有一个时辰没有响动,这才把苏离从已经凉透了的水中捞了出来。
怕是不到生死攸关之刻,这个孩子不会向任何人示弱,也不知道这种倔强的性格是随谁的。
冬儿跟在他身后,帮他整了整皮袍后柔声道:“要不要准备软轿?”
苏离笑着拒绝:“我又不是病秧子,就这么一点路也要靠别人,要是被阿姐看到,怕是又要挨上一顿批。”
……
苏离要见阿姐,就只能前往白莲居。
因为那是他阿姐的居所,除非有要事,否则一天到晚都不会出去。
说来也奇怪,白莲居景色虽好,但这样一连看上十几年也该看腻了,苏离就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阿姐能放着如此繁华的苏州城于不顾,只愿意屈居在自己的这一处居所内。以她的才名,苏州各地无论何处都会奉她为座上宾,可惜她就是不动如山,除了每月和一些有相同志趣的大家闺秀召开诗会,就连本家内部的人她都不多与之交往。
沿着长廊,绕过表壳这精美图案的廊柱,苏离和冬儿很快看见了那座再熟悉不过的庭院。
庭院中心一座精致的荷花池,池波碧绿,虽是入冬时节,池内仍有莲花绽放,不过这种莲花花瓣并非是娇艳的淡粉色,而是白,素净的纯白色。
白莲居白莲居,自然要有白莲才称得上这种名号。
白莲并非苏州原产品种,据说是从南边的黑羽州传进来的,只是黑羽州和苏州气候迥异,也不知道花农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将令其在这种环境下还能长势喜人。
苏家小姐酷爱白莲,甚至有几首她在闺中所著之诗,所用笔名便是“清香白莲”。而她本人名为还真,颇有宁静淡泊,不染世俗之意,倒也是与白莲意向相似。
荷花池四周是精雕细琢的白石栏杆,池边靠近栏杆的地方,数棵柏树围绕一方小巧亭子,亭子四角挂有流苏飘带,中心摆放一座石凳,石凳上早已摆好一套精美茶具,一缕淡淡的茶香飘散在庭院里,跨过池中白莲,连苏离都能闻到。
一道倩影端坐在石凳之上,被数个侍女围着。看着那些花枝招展,其中几个看气质明显是会些武功的侍女,苏离心说看着排场,才女的名号果真还是比自己这个养子好用得多。
其中一位侍女半张脸上带有青铜面具,虽身着衣物和其他侍女没有什么不同,但手上掩饰不了的老茧和一身凌厉气质,都凸显出此人的不凡。苏离望向她时双目微眯,似是被她气势所慑。
这大概就是苏还真安全的保障,同时也是苏长云给她的女性侍卫中武功最高一人,从她的身姿和手上痕迹来看,当时一位用剑的高手,就是不知道武功到底高到什么程度,以及她的剑在何处。
四周侍女见小少爷和他的仆人前来,也识趣地让出一条道。苏离走到亭子边上朝当中人影行礼,他身边的冬儿也赶紧有样学样。
“阿姐。”
“嗯。”
苏家小姐端起茶杯微微一抿,笑道:“好了,不用多礼。”
苏离道一声是,接着朝冬儿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朝小姐再度行礼后便告退下去。
“阿姐此次让我前来,有什么要事吗?”
“没有要事,我们姐弟就不能聚一聚吗?”苏还真容貌不算艳丽,但清秀的同时气质非凡,一颦一笑皆如白莲般清新脱俗,令人难生邪念。
“倒也不是,只是怕阿姐你又突然考校我最近所学,心里担忧啊。”苏离苦笑道。
“安啦,若是每次我们姐弟相聚都要以考校学识开场,那也过于枯燥了。再说,你的记性我是明白的,给你布置课业,也只是为了提醒你花些心思在儒学之上,不要仗着自己过目不忘就骄傲自满。”
苏离尴尬地干笑两声,心说要是被阿姐知道自己只是在刚来的路上看了眼课业,平时那是根本不上心,估计还是逃不了一顿训斥。
“不提这个。”苏还真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问道:“小弟你快十四了吧?”
“还差三个月。”
“有没有赴临天书院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