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冬水洗寒剑

眉山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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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七 幻境之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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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就是孤岛,除了茫茫的大海,再也不会依傍别的土壤了。

刚开始进来这里的人,或许还是知道怕的,只是自己怕得多了,见多了别人的怕,就麻木了。生离与死别,他们倒是没有那么感性,只是有些人突然消失了,就再也没回来罢了。

大家活过一天算一天。

从床上坐起来的孩子有些已经在皱眉了。

老罗和那些白衣服都不喜欢这种大叫的人,被他们发现了,死的更快。只是谁也没有多余的心去管别人的事,在这里,各人自扫门前雪。

于是大家总是安安静静的,或者说是沉默的,看着死亡。

这里也像外面的钢铁丛林,遵循着弱肉强食的圭臬。所有人都在暗中厮杀,他们对抗的是痛苦,这里只有一点要牢记,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捱过苦难,活下去。

哪怕是痛苦的,哪怕是麻木的,也要活下去。

其实很多人都只是懵懂的、不开化的孩子,他们不知道活是什么,也不知道死是什么。他们只是依照自己最原始、最真实的本能,那就是存活。

只要是活在种群里面,在智慧不显的时候,力量上的差距就会把他们分成三六九等。而在这个小黑屋子里,九号显然是最高级别的一等。

她像野兽一样敏锐,也总是独来独往。

她好像活了很久,从有的人进来便见到了她,到那些人消失了,她也还在这里。其实有好几个孩子都是这样,只是九号,她总是最特殊的一个。

而那个小姑娘,就在所有人无声的沉默里奔溃了。

她之前显然是个骄纵的孩子,在这里的几天也没学会乖。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着,赤脚跑到门边。

她还天真的以为门就是求生的通道。但在这里待久了的孩子都知道,那是一道通往死亡的大门。

那个女孩子拍着门,将它拍的哐哐作响。她大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救命啊!”

她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人。

九号听到一阵“哒哒哒”的脚步,门打开了,不是老罗,是个穿白大褂的人。这种人,一般是巡夜的“屠宰者”。他们是这座养殖场里的屠夫,只负责解决掉不听话的小猪。

他一把将小姑娘扯了出去,众人只在黑暗中短暂的看到了一下他的手臂。

“砰!”门被他关上了。

他一句话都没说,也一句忠告都没留下。因为这种事太司空见惯了。

门里和门外一下就分裂成了两个世界。好些人都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但是好些人都漠不关心。坐起来的人躺下,继续闭眼睡觉。

只有有个好事的男孩,他在躺下的时候对着那对还没有剃头发的男女孩说了句,“这就是不安静的下场。”

说完,小黑屋子里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了。

门外面的声音,从原先只能听到一点的呜咽,到彻底没有声音,不过短短半分钟而已。而门里面,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和那些孩子轻轻的呼吸声。

从那以后,那个小姑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而那留有头发的一男一女,那两个小孩儿,总是以一种堪称惊恐的目光看向九号。

九号其实不明白,又不是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看她呢?

难道是因为她比之其他的人更弱小吗?九号想,是的。

因为她没有老罗强大,所以人人都畏惧老罗,而不畏惧她,所以这两个小孩儿才用那种眼神看她。真讨厌啊,九号不喜欢别人的目光。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小孩子也不例外。

直到有一天,那两个孩子中的女孩,她原本那头浓密黑发已经被剃光了,她也进过了实验室,迫近过死亡,得到过奖励了。

那天夜里,大家回到了那间小黑屋子。

女孩的掌心藏着块甜蜜的饴糖,在一个不经意的悄然间,她将饴糖塞进了九号的手中。

九号看了她的手心一眼,一言不发的将饴糖扔在了那个小女孩的面前。那个女孩子呆愣愣的,她显然不明白,自己的讨好怎么不奏效了?

九号什么也没说,转身从她面前走过。

女孩捡起饴糖,她看着赤脚的九号,好像在追逐着什么。

她悄悄爬上了床,将饴糖分了一半给她的弟弟,然后嘴里含着那点甜蜜,保持安静。她的视线顺着九号的目光,偷偷窥视着只有一角的月亮。

海上清辉月如霜。

她的眼角淌下眼泪来,她想回家,她想带着自己的弟弟回家。她想活下来。活下来,就一切都还有希望。

就这样,海上的月亮从圆到弯,再从勾到满,光阴一天天轮换了过去。有的孩子渐渐长大,而有的孩子从出了这间小黑屋子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而剩下的那些孩子,也在逐渐离开这间小黑屋子。

因为在实验室里当小白鼠久了,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抗体。有些致命的毒素在他们的身体里沉淀,他们的寿命长短自然也在随之缩减。只是他们被养到至今,还能再利用最后一把。

他们这些实验品没有做成功的实验,自然会有新的实验品前赴后继的去完成,去实践那个成功。

而他们这些残次品,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抗体,以及激素的一些反应,反倒让他们能脱身这个囚牢——他们被选中了,即将要成为一批新的“屠宰者”。

所以他们的房间,从那间小黑屋子,慢慢到了另外一个单独的房子里。铁栅栏隔绝了他们,在确保他们的绝对忠诚和可用之前,他们还会有一段很长的考验。

而在考验当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会配合着去做一些更为特殊的实验。

于是有时候,老罗和那些白衣服还会来挑人。

这种带着铁栅栏的房间,九号在暗地里,把它称之为“牢房”。

她有些可惜。这里再也看不到月亮了。

但好在事情迎来了新的转机。

老罗一直没有做出让他满意的实验,至少现在这个阶段还达不到让他满意的效果。他有些暴躁、易怒,见谁都是死气沉沉的,他更瘦了。

他有些怨憎九号,就是因为她这个实验体的老旧,他才显得如此被动。

玩具坏掉了,可以寻找一个新的。但老罗却很难再找到一个像九号那样的合乎他心意的实验体了。

在再一次看到九号沉默的忍受过痛苦,老罗难得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低沉地说,“好孩子。”

没有谁比她更契合这个实验了,可惜。可惜岁月啊,太仓促了。

老罗的眼中一片阴沉沉的。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像九号一样,心智坚毅,又恢复能力强的孩子。

他就在那些残次品里挑了几个素质最好的,他要重新做一个新的培养皿。他需要一头怪物,去帮他扫清一些障碍。

外界的阻碍实在是太多了。因为他知道,他不会被牵连进去,所以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如果妄图追求一样不可得到的东西,不付出巨大的代价又凭什么得到呢?

那些愚人是不会明白他的。

但是他还是嫌那些苍蝇的嗡嗡争血的声音太杂太喧闹,以至于让他的心有些乱了。而心一乱,他就不能静下来做实验。

老罗需要养出一头杀人的猛兽,只需要放出闸,便能为他踏碎、撕咬他看不顺眼的一切。

他勉为其难、忍痛将九号也放了进去,因为现在的她,不适合实验,也是个残次品了。

老罗选了四个人。四号、九号、十八号和一百四十三号。

一百四十三号是个瘦弱的男孩,十一岁。这个年龄有些大了,但老罗看着他,这是剩余中不错的了,他指着他,“你是三号了。”

一百四十三有些长,老罗嫌弃叫着麻烦。他又指了指那个十八号,那是个十岁的女孩子,他说,“你是八号了。”

就这样,老罗选了四个人。新的三号、旧的四号、新的八号和旧的九号。

他们还是没有名字,他们也不需要名字。

他们是机械化培养出来为老罗扫清障碍的工具,在老罗的眼中,他们甚至还没有那些枯燥的数字来得更珍贵。

于是岛上的山林成为了训练他们的斗兽场,同期的不止他们这一批,还有三十余人。

而就是这近四十人,真正被需要的,也就只有二到五个人而已。

真正的厮杀开始了。

这一次,不再只是忍耐痛苦,不是不反抗就能捱过去。而是他们必须要用拳头,用手段,甚至用血,用智慧去拼搏。如果想活下来,就一定要这样做。

于是九号能在更广阔的地方,而不是只隔着那一方窄窄的小窗户看月亮了。她卧在高大的树上,看着这轮海上的清月,巨大的、明亮的,仿佛触手可及一样。

她又辛苦了一天。

这还只是开始,他们没有武器,没有吃喝,赤手空拳的面对一切,只是需要在特定的时间内存活下来就够了。

那个时候的九号,总是忍耐着饥饿。饥饿的滋味其实不好受,好像有一把火在肠子里烧一样,她的心口、喉腔都在难受,都在叫嚣。

因为这短暂的自由,活下去就显得尤为艰难了。那时候的九号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那时候,还不明白什么是自由。

九号没有怨恨,她也不会去怨恨。

饿了就抓一把树叶,或者挖一些野草根来吃。

她不敢去吃那些看起来很鲜艳的果子,因为她看到有斑斓而绚烂的毒蛇盘踞在里头,她也看到有试图去采摘的孩子,被那毒蛇叮了一口,没过多会儿就没气了。

岛上山里的干净溪水并不好找,实在是找不到的话,九号就会去找那种很宽很大的树叶,把它折一折,或者卷起来,放在灌木丛中一个晚上,那些露水就能暂时解一解她的饥渴。

林子里有一些小型的动物,可以吃。可是它们太谨慎,太狡黠,也太跳脱了。九号抓不到,只能看着它们暗暗可惜。

危机四伏。

在这片林子里,到处都是死亡。

巡逻的猎犬长得又高又大,嗅觉极其发达,它们闻着味儿追上他们,时不时会咬死一些落单的孩子。因此九号大多数时候总是待在树上。

但树上也并不是绝对的安全。那些斑斓而绚烂的毒蛇会游弋上来,还有一些勾着毒液的奇怪小生物,它们为了安全通常在会在树上筑巢,将自己的幼崽放在那里。

虫蛇很多。这片山林里植被丰富、雨水丰沛,又很少有大型的捕猎者,简直是这些毒物的天堂。它们过得快快乐乐,到处下崽。

九号就会去挑那些幼小的、还没有攻击力的小幼崽来吃。这些小幼崽暂时还没有生长出毒性,就算有,那也很轻微,她可以捱过去。九号嚼着它们软乎乎的肉,平静的目光到处搜寻着。

就这样,她躲躲藏藏,还是活了大半个月。

这些日子的风餐露宿,让九号原本还算丰盈的面庞瘦了下去。她皮肉下的脂肪,在这段日子里为她提供了很多的能量。她的头发现在也长出来了一些,变得短短的,像嫩生生的草茬。

九号的皮肤也不复过去的苍白,还是没有血色,但是却黑了起来。这短短的十数天,她彻底沐浴在烈烈的骄阳下,她变得鲜活,也有了神彩。

她被苦难磨砺着,也接受了这份磨砺。

而今的九号,初具敏锐与矫健,渐渐生出了豹子似的流畅。

她是一头新的、还未长大的猛兽。

当信号弹点燃夜空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有资格活下来了。那枚绚丽的信号弹,宛如一枚五彩的礼花,在夜空中点染着——

怎么能这么美丽呢?那是九号很久都不曾见过的,属于文明的东西。

她伸出手,好像想要把这抹光彩抓住。如果她还会流泪的话,只怕在恍然间,也会落下泪来。

明明只是一枚礼花而已,却是这座孤岛上的山林中看不到的色彩,这片林子中他们能活下来的自证。可是一个人想活着,还需要什么东西去证明吗?

或许是要的。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生存的法则,他们只是在展现自己的价值。在这座孤岛上,在这片钢铁铸就的丛林里,他们现在还活着,就是对那些人,一个最好的自证。

那些还剩下的孩子,零星的聚拢起来,他们疯了似的向来处跑去。

那片小小的人间炼狱,却是他们而今期盼的地方。他们太需要庇护了,在还没有反抗的能力之前,他们需要这份庇护。

哪怕带着痛苦,为了活下去,好像也可以忍耐了。

九号从树上跃下来,她赤脚踩在粗粝的土地上。她的脚底满是血泡,那条不再合身的白裙,也变得灰扑扑的。

九号的手掌撑着树,她摩挲着那不平整的纹理。

她在感受着,现在还算自由的空气,她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心绪,她皱眉,看向远方——那里正是灯火通明的实验基地。她在厌恶那里,只是隐隐的,她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山林里的晚风,是从海平面上吹过来的。

它一路飘摇,裹挟住了这里的草木吞吐出的雾气,从实验基地出来的第一次,到每一次,九号都是这般赤裸的直面这阵风。

这阵她在那间小黑屋子里吹过很多次,却是稀薄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山林风。再一次,在这样的月下,在密密的山林间,吹拂过她的面庞。轻柔得,像她从未蒙面过的母亲的呢喃。

九号的心中明明还没拿起什么,却又好像放下似的释怀。

她最后一次,带着眷恋,轻而慢地抚摸着这不平整的树皮,就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九号需要庇护。

月亮照在她的身后,哪怕这份庇护来自黑暗,九号也义无反顾。

在广袤的夜空之下,一轮明月照彻万古。这时临近岛屿的海面,还没有风浪生起,月亮宁静而沉默地倒映入水中,于是水光也在成就它。

水与月一线,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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