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听说过,堂堂嫡系直属特工部队,每天一来训练基地上班,唯一的工作居然是打牌的。
王朝末年即便是免不了军纪废弛,但废弛到这种地步,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当然,几十年后在缅甸那个天天打牌的锦衣卫头子除外。
陈逸一开始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现在看来……还是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那胡牌校尉见门口的少年站着发愣,便颇为热情地走了过来,将对方肩膀一把搂住,连拖带拽地将陈逸带了桌旁。
“不,不是,这位大哥,等一下”,陈逸连连摆手:“我不会玩这个。”
“不会?”
那胡牌校尉显然有些吃惊,能到南京锦衣卫亲军所里面来当差的,无一不是真金白银的酒囊饭袋,个个都是玩牌玩女人的高手,你连这个都不会?
那你以前是怎么消遣的?你的人生……得该多无聊啊?
要知道在这南京留都,一整套官员班子本就是用来备份的养老机构,锦衣卫更是大量的恩荫出身。至于锦衣卫之中的亲军所,寻常的关系想进都进不来,非得是祖上立过大功、或是捐了大量的银钱,才能在其中占一席之地。
不仅如此,还需要此人确实足够无用。因为但凡是个有那么一丢丢追求的人,都不会到这里来混吃等死。
也就是说,能到这里当差的,非富即贵,个顶个的废物点心、堪称废物中的极致。
既然是废物点心,为什么连玩牌都不会?
见陈逸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是什么后台背景,那胡牌校尉便豪迈地说道:“没关系,你先看我玩两圈,很简单,一下子就会了!”
陈逸再次无语,这当差第一天的任务,居然是学怎么玩牌……
不过看了一会儿,这东西确实简单。
大明的打马吊,基本上就是后世的麻将加斗地主。
玩家之间有庄家和散家之分,班定座位之后,再抽一张牌,以牌面数值除以4的余数为庄家。每人先取8张牌,剩余8张作为底牌放在桌子中间,场上4人按座次轮流发牌、斗牌,只有和上家同一门且面值大于上家的牌,才可以大过上家。
没有同花色的牌的时候,就要“灭牌”,实际上就是斗地主里面的“要不起”。最后判断输赢,就是综合看谁要不起的牌多,以及要得起的牌谁大。
至于中间还有些捉断、顶牌、敲门之内的小规则,跟麻将里面的吃、碰、杠也差不多。陈逸看了几轮,就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是上午来的,结果还没到下午散衙的时候,就已经能跟诸位同僚和谐相处、“打”成一片了。
不仅如此,陈逸见桌子不大够,有几个校尉还在等着轮换上场,便颇为贴心地建议,要不干脆加上“买马”的规矩。一时间人人有钱赌、大家有活干,亲军所的“工作氛围”于是比之前还要高涨。
到了下班的时候,他已经跟诸位同僚混了个脸熟,人人有说有笑、勾肩搭背地出了亲军所回家。
……
“如此看来,相爷所言不假。”
与此同时,亲军所街对面,一处茶肆二楼包厢之中,冯开山正在恭恭敬敬地朝自己的顶头上司汇报。二人凭栏远眺,正好看到陈逸无比自然地混在一群废物之中,喜笑颜开地走了出来。
“相爷洞悉万里、明察秋毫,指挥使大人早有预料,这稍微一试,便试出了那蕲州小儿的成色。”
“出门在外,还须得注意言辞”,这顶头上司,乃是应天镇抚司指挥使罗坚,他皱眉看着下方远去的陈逸等人说道:“相爷最恶巫蛊之辈,亦见不得残毁尸体、有违人伦之人。此前是蕲州知州郑梦祯呈文保举,又听说那荆王千岁也对他厚待有佳,朝廷才网开一面,没有追究此人的罪责。”
“既然如此……”冯开山问道:“为何不给个一官半职,将他打发到那偏远之地,却偏偏弄到了这南京来?”
罗坚摇摇头道:“你也知道,此前蕲州剿匪,当地百户所立下大功。那马彬得以迁任实职千户,前后抓获教匪近千,外加两个香主一个堂主,这成绩是做不得假的。但不知为何,马彬又为那区区一个小旗的陈逸请功,朝廷爱才,不想伤了忠臣良将之心,才让那陈逸借鸡犬之势,顺道升天。”
冯开山一听又道:“罗大人,那这事也好办。若是相爷不喜此人,咱们只需稍作安排,将他排挤一番,到时候他受不了,说不定就自寻出路了。”
“也不妥”,罗坚眼神一凛,朝着北面拱了拱手,随即才转过头来,对着冯千户说道:“还有件事,你不知道。”
“罗大人,是何事?”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他……专门为那陈逸,颁了一道中旨,尽显勉励热切之情。这件事情,相爷是知晓的,但不知为何,也没有阻拦,反而遂了陛下之意。如今相爷究竟是如何想的,我等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的为好。所以我刚才说,出门在外要注意言辞,须不得刻意打压那人,以免后来落人口舌。”
“那若是将他留在亲军所无所事事,岂不是也会令相爷不满?”冯开山有些担心地问道。
罗指挥使一时有些沉默。
顺天府那边的心思着实有些捉摸不透,听说张太岳一开始的时候,就不想给那装神弄鬼、开膛破肚的陈逸叙功论赏,但后来不知道这么想的,最后居然还是给了个总旗的位置。
这也便罢了,听宫里的李公公来信说,陛下悄摸地发了一道不伦不类的中旨,张太岳仍旧没有说什么。
这就有些奇怪了,但凡朝堂之上是个人都知道,现在的皇帝,张太岳说东,他可不敢往西。且不说还有李太后与冯保了,他们三人可算是同一战线的。
冯开山见上司不说话,脑筋一转,又出了个主意:“那便压他些任务,若是完不成,自有考评说话。到时候处置起来,旁人也无缘置喙。”
“任务?”罗坚摇了摇头:“你看他那个样子,怕是毛都没长齐,瘦猴儿一个。真让他去剿匪杀贼,反倒是显得做作了些。再说了,最近这南京城四海承平,也没什么大案要案要去办。”
调走也不行,怕惹得皇帝不满;让陈逸吃闲饭也不行,张居正已经表明了态度:此人不可用。
两名南京锦衣卫的高官,为了拍上张居正的马屁,此刻居然为如何处置一名十几岁的区区总旗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