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正老汉已经回去,将村民全部都喊了出来。
主要是这个村子实在是太小,不仅面积小,人数也不足百人,所以才能这么快。再加上发生了命案,死的又是里正的女儿,而且江边还有吓人的大兵拿着刀片子等着,村民们不敢怠慢,都紧赶慢赶地走了出来。
众人一家一家地分开站在江边的空地上,个个低头垂眉,连看都不敢看这帮锦衣卫一眼。
这些人家当中,有些是三代同堂,有老有幼,一家就有五六个人;有些是年轻夫妻,带个娃或者不带娃;还有的一家就只有一个人,或是寡居老人,或是精壮汉子。
他们的面前都放着自家带出来的刀具,基本上家家都有镰刀。这玩意儿是吃饭的家伙,收麦子的时候离不得,但菜刀不是每家都有。就算有的,那菜刀看上去……跟陈逸记忆里那些亮得跟镜子似的菜刀看上去也大不相同。
“这特么的就是个镶了木柄的铁片子,而且还生锈了,吃下去怕不是要得病啊”,陈逸一边默默吐槽,一边摆出一副官老爷的做派,双手抄在背后,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地巡视了一个来回。
不出所料,没有一把刀上看得见丝毫的血迹。
陈逸本来还想拿起来闻一下,但猛然想起自己好像不是狗,恐怕闻也闻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于是只得作罢。
“唉,要是有鲁米诺就好了,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一边在心里发牢骚,一边施施然地走回了原位。
鲁米诺学名3-氨基-苯二甲酰肼,化学式为C8H7N3O2,前世别说法医了,随便一个看过侦探小说的,应该都知道这个东西。
这玩意儿是找血迹的法宝,随便犯人怎么清洗,只要他不用铁盐溶液、漂白剂、辣根水污染现场,或者是用大量的尿液冲洗血迹,都能让极其微量的血痕显露无疑。不仅如此,就算是五年、八年,甚至十年前的血迹,都能用鲁米诺找出踪迹。说一句堪称神器,绝对没有丝毫夸张。
但这东西需要用硝基邻苯二甲酸与肼反应制得,考虑到现在是大明朝……陈逸只能放弃了这个完全不切实际的妄想。
这货就这样站在众校尉和村民的中间神游天外,想着一堆虚无缥缈的念头,却没发现众人的眼神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要查案吗?
现在人带出来了,刀也拿出来了,你在那儿发个什么愣?
查案啊!快查案啊!
村民不敢发声,但锦衣卫的同僚看样子是有点忍不住了。
丁崇祥正要上前,提醒这少年总旗不要走神,却被邱田抢先了一步,靠近过去轻声说道:
“陈兄弟,该查案了。”
丁副千户又是一惊:“这位邱田可是实职百户,年纪也比陈逸大上许多,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模样。居然叫这少年‘兄弟’?”
称呼兄弟暂且不谈,这说话的语气,旁人要是不知道的话,谁是上级谁是下属还不一定分得清呢!
随即暗暗庆幸,只道陈逸的后台通天,才让上官如此态度,旋即也打消了提醒的想法,打算先静观其变,看看再说。
……
但是这不是个事儿啊!
至少过了一刻钟了,这货还在那,像根木头似的杵着!
陈逸又站了很久,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偶尔还掏了掏手指甲里的黑泥,就是一句话也不开口。
丁崇祥越看越奇怪,心说你不审问村民、抓出疑犯,好歹回头看看尸体吧?这啥也不干,连脚都懒得动弹一下,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是要干嘛?
邱田也从来没见过陈逸的这种奇怪举动,这小兄弟每次查案,都能掏一堆新东西出来。要么口若悬河、头头是道,要么干脆抄起那堆吓人的家伙,照着脑袋就开锯,像这次这种一言不发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但自己刚才已经提醒过一次,再去说好像也没啥用。就是这天……
邱百户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过了最高点,要是今天不能尽快把这桩闲事管完,恐怕明日就到不了安庆了。到时候误了应天府报道的日期,可是要受处罚的。
他决定再去提醒一次,要是陈逸觉得案子太难,那干脆就报官便是,这也没什么丢脸的。反正要路过安庆,到时候派个人上岸去给府衙那边说一声,接下来就不管自己这帮锦衣卫的事情了。
然而邱田刚想上前,却发现木头人似的陈逸浑身一震。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一把一把分开的刀具的位置,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嗡嗡声。
“终于来了!”
陈逸一见,不禁心头大喜。但他不仅没有上前查看,反而抬手制止了其他锦衣卫同僚上前打扰……
打扰到苍蝇。
绿头苍蝇在一人高的位置不停盘旋,寻觅着那或许并不存在的食物。身上的楫翅以每秒350次的频率高速扇动,发出人耳能听到的、350赫兹的嗡嗡声,随即一个俯冲向下,落在了一柄镰刀之上,然后开始了“苍蝇搓手”的固定动作。
搓着搓着,这绿头苍蝇用力过猛,居然把自己的头都给搓了下来。
“为大明法制建设而献身,你也算是不枉此生”,陈逸颇为促狭地小声吐槽了一句,随即又等了片刻,发现苍蝇越来越多。
一只接着一只,就像是侦察兵发现了目标,给自己的战友通风报信了一样,起码十几只苍蝇在稍作盘旋之后,都落在了那柄光亮如新的镰刀上。
这绝对不是偶然事件,因为旁边的刀具还有很多,其他的要么没有苍蝇落下,要么偶尔有一只落下,也只是短暂地停留之后,发现没有食物的味道,又马上振翅飞去。
陈逸径直前去,弯腰拿起了那把镰刀。手刚一碰到刀柄,聚集的苍蝇便“哄”地一声四散开来。
他拿起之后,手腕一抖,将第一只苍蝇勇士的无头尸体抖落在地,随即看向等候了半天的村民众人,沉声问道:
“这把刀,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