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踏零落的菊园。
花儿断折,翠叶残摧!犬马蹄印满地……。
荒坡枯草,寒风尖厉!
一座新坟,魂幡飘摇,如泣如诉!一个女子正烧着纸钱,悲悲凄凄!他扑在坟上,扒翻了新土,十指滴血!口中只是嚎啕着:“爹,娘——,你们死的冤哪!爹,娘……。”
新坟的后面,一个身着破衣烂衫的大汉,背上插一把旧布包裹的单刀!一手拄着铁锹,另一只手紧紧抱着一个娃儿,他木然倔立,没有一滴泪!衣衫褛褛飘荡,像一堆愤怒燃烧的蓝蓝的火苗!只是呆呆的等着,看着……。
许久,大汉冰冰冷冷的说了一句话:“姑娘,不要哭了!”她连第二句都没有劝!
姑娘听了,抽抽噎噎站起,抬起红红肿肿的眼睛,是菊香姑娘,她仍然在哭,口中问道:“大哥,你要走吗?你能逃到哪儿去呢?”
大汉没有回答,仍然倔立着!正是那位拔刀相助,吓跑恶少曹大闫王的那位穷汉!
菊香感到天是这样的冷,人又是那样的冰,唯一疼爱亲热的爹娘,已经躺在冰冰冷冷的地下啦!他不禁又掩面痛哭起来!
“去收拾一下吧!你来抱这娃儿。”
大汉将怀中那个一岁多一点的瘦娃儿送给菊香,扛起两把铁锨,提起竹篮供果,又一声不吭地走进茅屋,扛出来一个大包袱!头也不回的朝西走去……。
“大哥——!你要去哪儿?我不离开家,我不离开!”菊香急急地追去喊着。
大汉停下脚步,冰冷地说道:“不行!你不能待在这里!走——!”说完,头也不扭一下,又朝前走去。
菊香回首望望茅屋,抱着娃儿,又喊叫着追去——
“大哥,你停下!我不离开家,死也不离开……。”
……
就在他们走去后不久,一群凶恶的家奴拥着个骑马的恶少,抬着一顶轿子,悠悠快步直奔菊园茅屋而来。
正是曹大闫王!他喜气洋洋,吹着口哨,马踏碎蹄,悠哉悠哉……。
有家奴献媚说道:“少爷,那小娘子真漂亮吔!这回官司打赢,穷教书匠公堂气死!少爷想得那小娘子是箅子上抓窝头儿——稳拿哎!嘿嘿……。”
曹大闫笑道:“你小子真会说话!比四夫人漂亮不?”
“嘿嘿……!漂亮多啦!少爷真有福气!嘿嘿……。”
曹大闫道:“快点儿走吧!听说那小娘子是有主的人家了,晚迟了别让主家给娶跑喽呀!”
“对,快点!快点走哇!”那家奴回首催道。
曹大闫催马跑动,轿夫家奴等一干人快步飞奔起来……。众人赶到了菊园茅屋,只见屋门大开,已是人去房空!
曹大闫气得嘴歪眼斜,进得屋来骂骂咧咧,只见书籍散落,书画斜挂,一片狼藉!说道:“哎——,跑了?怎么会这么快?不像主家娶走的样子啊?”
“是啊!他一个孤身女子能跑到哪里去呢?”家奴道。
“他妈的!你还象把脉似的思衬个啥?快去找!”曹大闫甩手揍了家奴一巴掌,打得那小的猛然一愣!随即转身嚷道:“快!快快去找哇!”
众家丁轿夫,连同曹大少爷纷纷钻进荒坡草丛,荆棘矮林,乱搜乱嚷:“喂,小娘子出来吧!”
“出来吧!大少爷接你去享福呢!别藏着啦!”
搜了好大一阵,众人都气喘嘘嘘地说道:“大少爷,没有哇?看样子是跑的远了!”
曹大闫气得甩着马鞭,骂骂唧唧:“妈的!白来一趟!”
“走吧,走吧!回来慢慢打听吧!”家奴头儿挥挥手,众人抬起了空轿子就走。
曹大闫没处出气,又骂道:“妈的,没接着美娘子,还要个空轿子抬回去干么?”
说着,他一脚踢翻了小轿,咕辘辘滚进了菊园……。
一群恶狗像霜打的蔫草,垂头丧气的消失了踪影……。
夜里,这是个风高月黑深秋之夜。山林呼啸着,树枝儿抖抖嗦嗦,似是扛不住浓霜夜寒,又象是竭力抗争的呼喊……。
曹家大门,一对巨大的石狮张牙舞爪!两盏风灯摇摇摆摆,一明一暗,象是鬼魅的两只眼睛!上面是《曹公世族》一方匾额,如狰狞的恶神面孔,一会儿红,一会儿暗青!
寒夜人眠早,子时已过,仿山镇早已是鸡犬无声,行人绝迹啦!这时,阴暗处闪出一人,身背涂黑的单刀,破布蒙面,来到曹宅高墙之下!
他拾起一块石子,抛入院内,贴墙听听没有动静,才甩出一条搭钩绳索,用力顿了顿,知道已经搭牢,随即飞身上去,翻墙而过……。
四名家丁挾着长枪,打着灯笼,冻的缩头缩脑,巡夜过来!有个人转身朝南对身后三位喊道:“三位哥哥,今夜太冷啦!风真大,找个地方暖暖不?”
其余三人也背身过去,看样子是受不了迎面如割的北风,答道:“已是后半夜啦,咱们到老太爷的厅房转一圈,顺便拐到大少爷住处巡巡,再找地方暖和去!”
“好吧,我屋里还有点酒呢!”
“对!晚一会儿喝了去!”
四家奴说着便转弯去了。
越墙人如影身随,躲躲闪闪,若即若离的跟着……。
一座好大的厅房里,灯光熄灭了。四个家丁说道:“怎么样?老太爷玩足了牌,刚喝了几两!睡去了吧?”
“嗨!老太爷喝的时辰不短了,准是醉倒了八成不离十啦!”
“他今夜赢了钱,心里高兴呗!”
“走,再看少爷睡了没有?”
四个家丁说说嚷嚷,又朝东院走去,一个黑影仍在跟随!
又是一座偌大的厢房,里面传出“呼噜噜”的鼾声!四家丁低声笑道:“少爷今日抢人扑了空,美娘子没到手,喝了半夜酒,竟在书房睡啦!”
另一个笑道:“连四夫人也没得到好气!嘿嘿……。”
“俗话说,心有烦闷瞌睡多!少爷明天日上三竿也起不了床!”
“对!走吧,咱哥们儿也喝点暖暖去!”
“走,走!”
巡夜家丁挑灯笼去了!
一把黑色的单刀在拨动书房门栓!栓脱门开,无声无息!刀落头滚,乌血四溅……。
夜行人蹑手蹑脚出了书房,带好房门,又返身摸到前院大厅,同样是拨栓推门,“咔嚓嚓”几声响动,满厅血水横流……。
……东方染红,秋阳出山。曹家大门外的灯笼被砍落下来,烧成两团灰烬!一个身穿破衣的大汉吊死在匾额之下,那一柄黑色的刀,直挺挺地插在敞开的大门正中……。
早起的家奴要去开门,远远的见了,吓得掉头就跑!不多时,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老太爷——曹霸天被杀了!”
“听说还有曹大闫王,十几口人呢……!”
“痛快呀!替咱们出了一害呀!”
“哎,这好汉干嘛吊死在曹家大门之下呢?”
“就是嘛!报了仇就跑罢!!真傻呀”
“太可惜啦!这吊死的是谁呀?”
“没见过,不认识!”
“嗨!说不准是曹霸天上几辈子的仇家哩!”
“可能是的!人家的孩儿长大了,今日又回来报仇了!”
“看来还是佛爷菩萨说的是哟——为人别做恶,做恶逃不脱的……。”
……
黄巢回到家中,向父亲说了京城科举的情况及所见所闻,并讲了眼下军乱政混,从此灰心仕途的想法……。
父亲黄宗澹胸襟开阔,不在乎这些,言道:“巢儿,既然如此,你就在家安心带领兄弟们做做盐生意,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听说你的仁兄王仙芝在濮州把生意做的很大,很红火!”
“是吗?”黄巢惊喜地问。
“是的!再说自打今春你和菊香订了婚,也一直没见到曲先生!现在赶考回来了,就赶紧把菊香娶过来,有了却我和你先生的一番心愿!不然把曲先生也接来,我们老哥俩贻养天年,快快活活再过几年!”
母亲也高兴的说:“是啊!说办就办了吧!你不娶亲,你三弟、四弟、五弟也不好先于你!娘早就想把菊姑娘娶来,只为你赶考应试,怕误了你的前程呀!”
大嫂也笑嘻嘻地说:“二弟呀,快把菊妹子娶来,俺姊妹俩伺奉爹娘和先生,有多好呀!”
众人说着菊香,黄巢心中泛起一阵阵甜蜜,不禁想起两个人自幼青梅竹马,一起玩耍的情景……!
又想起今春所作出的“不轨”之事,羞惭愧对中更加思念于她……。
他红着脸站起身来,说道:“爹,娘,我去看看先生和菊香!再顺便把宝剑还给大师!”
大嫂逗笑道:“哟——!二兄弟呀,用不着这么急!一提起这事儿,脸还红红呢?嘻嘻……。”
黄巢的脸更红道:“不,不是急嘛!现在离先生和大师太远了些,眼下十月天短呀!”
“知道!嫂嫂不会拦你的,快些去吧!嘻嘻……。”
黄巢道:“大嫂,等把菊香娶来,她也会和你逗的!”
“嘻嘻……,俺可不敢跟菊妹子逗!人家读书识字的!”黄巢已出门上马,大嫂又喊道:“喂!二弟呀,路上别把马儿累坏喽——!”
“嘻嘻……,大嫂,放心吧!”黄巢笑的合不拢嘴,已打马绝尘而去……。
……黄巢刚刚走后,黄家门外就急急奔来一群彪形大汉,正是王仙芝,尚让几十人!
四弟黄揆正在门外刷马,见这些人个个凶猛,便停下扫帚,瞪眼看着他们。
“喂——!这儿是黄家,黄巢的家吗?”王仙芝跳下马来,掀开斗笠面罩,面无丝毫笑意的问道。
黄揆见来人非官非盗,问话毫不客气,挺身答道:“什么事?爷爷就是黄巢!”
“你——?哈哈……!有点儿像!不过是冒充的!”
黄揆见此人倒象个绿林强匪,随从又多,似是来意不善,怒道:“冒充不冒充,你管得了么?何处来的毛贼?有事跟我这把扫帚说话!”
黄揆嗓门特大,早惊动了院内的众位兄弟。大家听得吵嚷,一齐操刀执棍,奔出门外,一字儿排开!大哥黄存看看来人,转脸问道:“四弟怎么回事?”
黄揆一指王仙芝众人,说道:“他们凶巴巴地打问二哥,怕是不怀好意!”
“哈哈……!不打自招,黄巢是他二哥,咱们找对啦!好个黄家八龙呀——,果然不凡!”王仙芝笑罢,又道:“哎——?缺了一条真龙呀?”
黄家兄弟见来人如此说话,不知是敌是友?个个更加戒备!黄揆扔下扫帚,从八弟手中夺过一条枪来,“刷刷”一抖乌缨,指道:“快说!你们是干什么?有四爷一条龙就够你们玩儿啦!”
黄钦正待向前盘问。王仙芝道:“哈哈……,原来是四弟呀?好猛的一条汉子!我是你二哥的结拜哥哥,濮州王仙芝是也!”
“你是王大哥?”黄揆收枪疑问道。
“是啊!我有急事来拜访黄巢仁弟!你二哥呢?不在家?”
黄揆答道:“看媳妇去了!我没见过你们!谁知道你是不是王仙芝?”
黄存向前止道:“哎——,四弟!休的无礼!”
黄钦向前说道:“久闻仁兄大名,只是不曾相识,多有冒犯!不过黄家有规矩,是朋友请解下刀剑,厅堂待茶!”
王仙芝听了又是一阵大笑,说道:“如果愚兄猜的不错的话——这位兄弟定是智多星老五,黄钦兄弟?真如黄巢兄弟信中所说!不假,不假!”
尚让赞道:“曹州好汉,性如烈火!又精明过人,佩服!”
这时,黄家兄弟才信以为真!黄钦歉意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盘起一家人来啦!”
黄揆也嘿嘿笑道:“不打不相识嘛!哥哥们,快请——!”
黄宗澹闻声也赶出门外,王仙芝瞧见这白髯老翁,精神矍铄,向前施色礼说道:“老英雄,莫非就是伯父吧?”
众兄弟点首。黄宗澹问:“这位英雄是——?”
王仙芝纳头便拜,口称:“仁侄王仙芝叩见伯父大人!”
“啊——?原来是仙芝侄儿!老夫闻听门外吵囔,不知何事?才匆匆赶出!快快请起!”
黄揆见此,也连忙施礼叫道:“仙芝大哥!适才老四莽撞,多有得罪,请受四弟一拜!”
“噢——!原来是你个畜生无礼,冒犯了你仙芝仁兄?”
“嘿嘿……!这不是赔过罪了么?”黄揆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王仙芝也笑着说:“伯父!都怪仙芝第一次来家探望,又因事急言语不周,才引起的!不怪四弟呀!”
众人进屋落坐一堂,黄宗澹才问道:“啊!仁侄何事如此急迫?”
王仙芝急忙掏出圣旨,递了过去,说道:“伯父,巢弟赶考触怒了皇帝老儿!你看——,这道狗屁圣旨,让侄儿的分帮主尚让兄弟截了!”
黄宗澹接了圣旨,并未惊慌,看了看尚让问道:“你就是尚让?也是巢儿的朋友?”
尚让道:“久闻伯父大名,如雷贯耳!是小侄有缘,得以结识巢兄!”
黄宗澹道:“幸亏你们截了,否则岂不又是灭门之祸?老夫谢谢你们啦!”
王仙芝道:“伯父,一家人何必言谢!请放心!有咱黄河盐邦㧪住京师要道,再来几道圣旨也能截得!”
黄家众兄弟齐齐施礼道:“多谢仙芝大哥!”
王揆道:“爹!自家人就别客气啦!看看圣旨给二哥定的什么罪?二哥怎么能得罪了皇帝老儿?”
“对!唸给听听!爹——!”
黄忠澹唸了,众兄弟一齐嚷起来:“这不是逼反吗?为一篇谏劝文章,就要杀头!爹,你说咋办?”
黄宗澹捻须想了想道:“既然圣旨被截,谅暂时无妨!先准备饭菜,留你仙芝大哥吃饭再说!”
王仙芝起身道:“伯父,侄儿这就告辞!不再吃饭打扰!众兄弟多多提防些,有事请派人去找黄河盐邦!我等定当全力救援,为着黄巢兄弟性命,咱们反了曹濮二州又怕什么?”
黄揆道:“好!仙芝大哥英雄虎胆!对我老四的脾气!”
黄宗澹道:“起义造反此事,言及过早!暂不提它。不过,仙芝此来报讯,又没见到巢儿,吃顿便饭再走不迟呀!”
“对!仙芝大哥,就吃完饭再走!二哥兴许就回来啦!”众兄弟齐劝道。
王仙芝道:“伯父,众位兄弟,不是仙芝不顾兄弟情义!是因为我黄河盐邦正在固阳聚首议事!我身为帮主,事急离开,必须立即回去啊!”
黄宗澹听了说道:“也是的!群龙不能无首啊!”
于是便不再挽留,众兄弟齐送出村外!大家依依不舍挥手告别……。
黄家父子回屋刚刚坐定,黄存媳妇急急走来,说道:“爹爹,俺去邻居家磨面,外甥林言托邻居从曹州捎来一封信,也不知写的是啥?俺就赶紧送家来了,您老看看吧!”
黄宗澹拆信,念道:“外祖父大人!言儿在府衙当差,身不由己!今捎急信一封,有要事相告!一是二舅的岳父曲先生冤死在公堂,没过门的妗子菊香遭难!速速去人塔救,详情不及细说……。”
“啊——!这是怎么回事?”
“言儿为什么没说?”
众兄弟又是焦急一片。
黄宗澹双手颤抖,又继续念道:“第二件事更是迫在眉睫!朱范的家人从京师回来,说是有圣旨下,要缉拿二舅进京斩首!不知何因,州府不见圣旨来到!已定于午后派兵进剿;更不明白朱范是怎的知道您移迁冤庄?总之,速作准备!速离冤庄暂避……!”
“啊呀呀!难道真是祸不单行吗?”父亲叹到。
“这该咋办呢?”母亲和大嫂焦急道。
黄揆道:“娘,莫慌!有俺兄弟八人保护全家,州府官兵怕个啥?弟兄们,抄家伙等着他!”
母亲说道:“咱们能走就走!不过,我担心菊姑娘啊!”
黄钦劝道:“娘!菊姐您不用担心,二哥不是去了吗?有二哥在,菊香姐姐还能有事?”
黄宗澹道:“钦儿说的对!既然先生已死。这仇日后再报!眼下天已到了申时,离落黑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咱们先速速离开冤庄!”
“爹!咱们往哪里搬呀?”
“朝东南碭山!那里有我盐邦朋友!”
“爹!朝西南固阳赶仙芝大哥去吧!和他合兵一处,把曹州兵杀个落花流水!”黄揆叫道。
黄宗澹道:“不行!黄河盐邦刚刚聚在一块,不能给你仙芝大哥带去太大的麻烦!否则会弄垮台的!咱们要义气为重!”
“爹爹说的是!”
黄宗澹道:“这样吧!你们兄弟几个抓紧套车备马!黄揆带小七,小八去村外瞭望,发现官兵,立即回报!不要惊动冤庄的乡亲!也不要惊动你的姐父,姐姐,他们胆小怕事!”
“是——!”众兄弟各自应声而去!
黄家人又为搬家忙作一团……。
……再说黄巢出了家门,一路向北,扬鞭催马,心急似箭,恨不得一步飞到菊园,见一见自己心爱的未婚妻子菊香……。
菊园茅屋渐渐在望!骏马肚皮被双脚轻轻一磕,嘶鸣长啸,四蹄如飞……。
驰近菊园茅屋,黄巢的眼前似乎看到菊香正在倚篱翘首……。她看见了白马,遥遥传来惊喜的呼唤“巢哥哥……。”然而,这一切很快地消失了!菊园静悄悄的,茅屋抖抖嗦嗦孑立……。
黄巢猛勒白马,马儿脖挺蹄立,“嗔嗔”长鸣!菌园茅屋仍然是毫无动静……。
他跳下马来,不禁被眼前的景况惊呆了——
菊园破残不堪!一顶小轿翻跌在花丛……!
茅屋柴门敞开,进屋一看,乱做一团,四壁皆空!出得屋来,上了后坡,他望见了新坟矗立!坟前有一个木牌,上写“先考父母曲讳菊隐,王氏之墓,下首写有孝女曲菊香立。”
“啊——?”
黄巢踉踉跄跄奔到坟前,“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跪下了,捧起一把纸灰叫道:“先生……!师母……!这是怎么回事呀……?”泪如泉涌。
他自言自语:“菊香,菊香!你到哪里去了?”
随即,黄巢发疯般的爬起来,张开双臂,拼命的高喊着:“菊香——!菊香——!你到哪里去了……!”
荒野回荡着他嘶哑悲切的呼喊!却没有半点回声……。
然而,从曹州通往冤句四十五里的择道上,官兵的马队在狂奔,急剧的马蹄声敲击得大地都在颤抖!夕阳如血,摇摇晃晃,差点儿就要沉下西边天际……!
冤庄上空,开始罩上昏昏暮霭;户户房顶上的炊烟冉冉上升,鸡鸭儿寻窝上架,狗儿卧在厨房的门前……。
乡村的傍晚,和谐而又寂静!
突然,马蹄声如骤雨卷来!鸡飞,犬吠,牛惊马嘶!杀生震天,茅屋火起……。
“杀呀!不要放跑了钦犯黄巢!”
“黄家人不准走了一个!杀呀……!”
官兵的马队冲进村里,封二刀指挥着乱烧乱杀……。
黄家庭院里,车已装好,妇幼早坐在车中,带趁黄昏悄悄上路!黄揆和两位小弟瞭望许久,未见官兵尘影,刚刚回到家中,这时惊闻杀声四起,一时都愣在当院!
黄宗澹经验老道,急忙操起镔铁大棍,叫道:“不好!是官兵马队杀来!快上马,保护妇孺朝外冲杀!”
众兄弟各自拉马操戈!黄揆叫道:“你们护住母亲大嫂两侧,我打头阵,随我冲杀出去!”
母亲叫道:“他爹!你带孩儿们快逃,不要管我们女人孩子啦!”
黄揆抡起大枪,一杆子拍在辕骡腚上,吼道:“不要啰嗦啦!冲——!”
大辕骡身高马大,突然吃疼,惊悸狂奔,四蹄蹦起两尺多高,势如巨龙搅怒涛!
七兄弟护紧马车,朝村外冲杀!黄宗澹手持大棍,跃马跟随断后。
黄揆拍马向前,挥动长枪,如猛虎出洞,恕吼着:“不要命的上来送死!闪开——!”抡枪横扫,力有千钩,官军稍触即被打落马下……。
六名兄弟各居大车两侧,左右劈杀,势如蛟龙闹海,雄狮闯山,官兵马队立时闪出一条胡同!
“了不得啦!黄巢兄弟杀出来啦!”
“截住钦犯黄巢!”
“拿住黄巢全家——!”
“黄巢反了……!”
官兵们呐喊着,又蜂拥而至!
封金壁听到喊声,急忙催马迎来,立马横刀,大叫:“封二刀在此,快快下马受擒——!”
黄揆见有人立马拦道,已听不得究竟是何许人物,瞪死通红的眼睛,挺枪冲去!也大叫着:“挡道者死——!看枪!”
“揆儿!小心,封二刀!”
黄宗澹临危不乱,早知封二刀武功高强,又有紫金宝刀,所以高声提醒喊道。
黄揆性如烈火,早杀的性起,那还听得这些,摆枪如蟒蛇出洞,“唰唰唰”三枪分刺封二刀面门,咽喉,胸间!去势快疾如电!
封二刀没想到这个楞小子枪法如此厉害,叫一声“好枪法”!一个蹬立躲身,右手紫金宝刀挥出,瞅准枪势,只听“喀嚓”一声,黄揆枪头被削……。
黄揆一楞神,见是封二刀这个魔头,暗恨自己大意!谁知就在这个当儿,封金壁刀光闪动,又奔黄揆顶门劈来……。
这时,斜刺里飞来一条大棍,只听得“呛啷啷”一声响亮,架住了正在劈下的紫金宝刀!
黄宗澹银髯飘飘,亚赛黄忠现世,吼道:“封二鬼,还认得老夫这条镔铁大棍么?”
“哈——?原来是你!咱们是老对手啦!来来来,上次交手二十年已过,今日陪你再斗三十合!”
封金壁现年四十多岁,正直壮年!二十年内疯魔大功剧增,此时哪里还把黄宗澹放在眼里?更何况他已知道这老头儿的功力底细!
黄宗澹救儿心切,不顾年迈,挥动大棍直取疯鬼,口中叫道:“手下败将,还敢逞勇?老夫要为大师报了断臂之恨!”
封金壁一生以拼命杀人为生,哪里听得这等羞辱,大吼一声,如豺狼嗷叫,疯魔动力贯足右臂金刀,摆刀拼命劈来!刀棍相交,发出一阵嗡嗡轰鸣,黄宗澹毕竟年逾花甲,只觉双臂阵麻,身晃三晃……。
“哈哈……!老儿,人老别提当年之勇,再接二爷几刀!”几乎是话毕刀落,泼风般地挥上,黄宗澹栽倒马下……。”
“爹——!”黄揆已圈马奔来,见爹爹遭了毒手,不顾手中半截枪杆不利,挥杆朝封金壁抡去:
“啪啪啪”!黄揆手中枪杆只剩二尺长短!
封金壁飞马驰过,又挥刀劈向地下的黄宗澹……。
黄挨见爹爹已断一只臂膀,血流如注,怒如疯狮,扔了枪杆,飞身离马跃起,徒手朝封金壁后背扑来,他要生生掐死这个恶魔厉鬼!
封金壁听得背后风响!屈肘抡起左臂,又把半空中的黄揆抡出落地!黄揆就地急滚,躲过官兵们的刀劈枪扎,在地下又摸到一把单刀……。
此时,混战一起,辕骡更惊,马车如飞,官兵吓得不敢阻拦!大车无人能驾驭得住!直向村外冲去了……。
黄揆已近发狂,挥刀跃起,直追封金壁的战马!这时,黄钦赶来,又遇上封二刀,二人厮杀在一起!突然封金壁斜手一刀,划破了黄钦的大腿,黄钦急忙伏鞍,紫金刀已朝着黄钦脖颈落下!黄钦大叫一声“啊呀,不好!”闭目待毙,一匹白马冲来,一声怒喝:“休伤吾弟!”一柄长剑架住了紫金宝刀,火星迸飞,震耳欲聋!
“冲天神剑!”封二刀惊呼。
“二哥!”黄钦惊叫。
黄巢喊道:“快走!你已负伤!”
黄钦放马冲出重围……。
黄揆提刀边杀边追,看到封金壁,纵身跃起,平地拔空,又寻封二刁拼命劈来!
“四弟!危险——!”
黄巢见黄揆步战马上将,惊呼告警!黄揆和封二刀斗了一合,旋身落地,见是二哥赶来,不禁悲愤交加,流泪喊道:“二哥!快杀了封二刀!爹爹死在他手哇——!”
“啊——?”黄巢听得父亲战死,又见四弟如此拼命!顿如疯虎恕狮,举剑运出十二成功力,冲天剑爆射光华,嗡嗡炸响,万道银山冰峰,罩向封金壁这只恶魔……。
封金壁急运功力,也使出十成疯魔大法,“嗄嗄嗄”一阵鬼笑魔哭,叫道:“冲天剑怎能奈何我疯魔金刀?”
两刀相交,紧紧粘在一起!黄巢吼一声使出冲天剑法最后一式“雷震九霄”,只听得晴空惊雷,冲天剑如一道霹雳电闪,封金壁的紫金宝刀连同一条右臂被震得粉碎如末!栽倒在地!黄巢跟上一剑劈下,封金壁左臂飞向半空,头颅已滚出数丈……。
黄巢回首再寻四弟,哪还见黄揆踪影?
“四弟——!大哥——!”
黄巢在官兵群中冲杀往返,如入无人之境,却不见了全家一个亲人!
他发狂了,不由得一阵滥杀暴砍,死在冲天殿下的官军不计其数……。
官兵已群龙无首,见黄巢神威势不可挡,终于溃退了……。黄巢也寻着爹爹尸首,扑上去抱起父亲,嘶哑地哭喊着:“爹爹!爹爹!你醒醒呀!”
黄宗澹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口中喊道:“巢儿!报……仇——!”
“爹爹!爹爹!娘哪去了?娘……爹爹!”
黄宗澹白髯血染,断臂流尽,合目死去!
夜色苍茫!冤庄上空还烧着大火!
黄巢站在荒野之中,埋葬了父亲,嚎啕哭叫着:“爹爹!是巢儿害了全家!上天——惩罚我吧!上天哪!您惩罚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