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刺史朱范,听梦信佛、自命不凡。趁朝廷混乱,发兵掠了济州的金乡,鱼台两县,得财物无数!接着又挥兵南指,夺了河南府的民权、考城,地盘大扩!
此一来,他心下更觉得佛力广大,佛法无边。他这位“前世金刚佛”转生的刺史官,眼下身居曹州,不过是龙在浅沼,虎卧平阳;有朝一日风云会,驱貔率貅吞东吴…
朱范恣意建一大寺院,熟料昪律活佛坚持建一中小规模的就行!朱范无奈,只好顺从禅师!风水宝地也没用勘察,就选在了“活佛洞”前…
朱范见岗上荒草荆蔓,孤坟野墓,岗下低洼泥烂,死猫腐鼠,瘟鸡病狗浮尸!不禁皱眉问道:“活佛,这地方怎算是宝地?”
昪律道:“阴阳不言佛家地……,随所住处,恒安乐!”
朱范不懂这些,说道:“活佛说的是!不过,寺院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昪律想了想道:“就叫开元寺吧!”
“开元寺?噢——,活佛之意是,只有吾佛之力,才能恢复大唐盛世呀!”
“阿弥陀佛!老爷聪慧!这开元二字不止此一含意,另外吾佛虽遭灭门之劫,这兴佛之事又要从曹州开元始啦……。”言罢,昪律感慨不已。
“是的,咱们二人就从曹州开元兴佛!”
“木发于土,金生于石,人生于肉!这兴佛也要取之得道,方能滋菜茂盛,经暴风狂雨而不凋也!老爷知道贫僧为何坚持不建宏大寺院,不再要千顷僧田了吗?”昪律问道。
“这正是下官不明白的地方!难道活佛还怕树大招风?本官保护不了你吗?”
“阿弥陀佛——。非也!老爷不知,开元年间,神会和尚在河南滑台大云寺,设无遮大会,立禅宗南宗宗旨;于洛阳荷泽寺召开南北二宗是非大会。自此,佛家各宗渐哀,唯有禅派南宗兴盛!何也?”
“这个——?本官确有不知!”
“在眼下佛门俱毁的情况下,非禅派不能兴佛呀!”
“活佛、你学禅派,莫非认定受苦修行?”
“阿弥陀佛——,只要佛兴,苦亦乐矣!俗话说的好,不得苦中苦,哪来甜上甜哟!”
“对对!下官明白活佛为什么起名开元寺的用意了!明天就破土动工!如何?”
“阿弥陀佛——。”
……《开元寺》在兴建。工匠们垒砖砌瓦,雕梁画栋,斧锛叮当,木屑飞扬!一个个显得疲备不堪,汗若雨下…
昪律和尚在洞中坐禅难以入定,就起身转了几圈,对工匠们诵佛慰问,劝导不要太过劳累,伤了身子,佛心不安…
工匠们感激活佛曾有救命之恩,闻此无不赞叹:“这治佛真是菩萨心肠!”干活反而更卖力气!
昪律看了看寺院山门已经建好,虽然并不高大,却也气势磅薄,精雕细刻,《开元寺》三个大字,金光闪耀,苍动雄浑。心下感激朱范一片苦心,也感激四乡工匠们的技艺和心愿!看了许久,便信步朝前村黄庄走去…。
黄家庭院,也不再是茅屋草舍,而是青砖兰瓦,方木构架的四合小院啦!
一对玉琢般的娃儿,精神抖擞,神气十足,正在练习单刀破大枪,来来往往,倒也风车儿似的转动厮杀……
黄宗澹在指点孩子。
“巢儿,进刀时架式要低,脚要稳,步要快!眼逼敌方双目、双肩……”
“知道了!爹——。”
“存儿,使枪垂在后把,摇枪意在迷惑对手,扎枪一条线,不偏不倚!懂吗?”
“懂了!”
说罢,黄存,黄巢又杀全一起!四、五岁年纪的娃娃练武,煞是逗人喜爱!
昪律和尚走进黄家,不禁赞道:“巢儿,存儿好下功夫哟!”
“大师来了!大师好!”小哥俩施礼问好!
“好好!好精明懂事的娃儿啊!”
黄宗澹迎上笑道:“大师,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阿弥陀佛——。兄弟,许久不见,十分想念哪!就过来瞧瞧。今日没出门做私盐生意?”
黄宗澹道:“唉——,眼下荒春,老百姓日子艰窘,已没有钱物闲粮换盐吃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春荒灾年、生意也不好做!”
“是啊——。不过,人一日三餐也离不得盐。丰收的州县也有买卖!多跑些路子,总比闲着强!”
“对,闲两天就跑一趟!眼下有空儿教教孩子!大师,屋里坐吧!”
黄母赶出屋来,说道:“听到说话声,猜着是大师来了!果然不假。外头冷,快屋里坐!”
“阿弥陀佛——!夫人可好?”
“好好!大师也熬出苦海啦!寺院建成,你也能静心修行了!这都是菩萨保佑您哪!”
昪律道了声“阿弥陀佛——”,三人进屋去了!黄母道:“听说州府拨给开元寺千顷僧田,大师坚持不要!要了八百亩?”
“是啊!”
“哎呀!真没见对你这样的菩萨!从前的和尚嘴上都说出家人不爱财,心里却是多多益善!大师呀!贩盐的事不易干,我真想让巢儿他爹再给你寺里种地去!种地的日子安稳哪!”黄母叨叨起来,简直没个完。
黄宗澹道:“少叨叨几句吧!说出来让人笑话!快做饭去吧——”
昪律笑道:“这没什么!夫人说的话在理,贫僧倒愿意听她说话!”
黄宗澹道:“不怕大师耻笑,打一干上私盐生意,虽然风险,倒像赌博押宝上了瘾!想丢是丢不下了!比种地来钱快呀!”
昪律笑笑,想说些什么,好像一时无词。黄母笑着说:“他是脑袋押到了赌桌上!俺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大师,你们唠扯,我去做饭!”说着就进了厨房…
……
再说院中的小黄存见爹爹进了屋,抹了一把脸蛋上的汗水,悄悄对小黄巢道:“爹爹走了,咱们歇一会儿再练,好么?”
小黄巢道:“不嘛,这一遍还没练完呢?”
“傻瓜蛋!你不累?”
“累,累也要练完呀!爹说要练十遍才准歇息哪!”小黄巢见哥哥不练,有些急躁,声音嗓门又尖又高……。
屋内,昪律禅师听到小黄巢的尖叫急嚷,笑着说道:“巢儿这孩子真是个可造之材!开元寺马上建好,我想把巢儿带到寺里,传他武功!兄弟你看——?”
“好哇!你们爷儿俩也算有缘。大师传他武功,我是求之不得哟!”
“你同意?”
黄宗澹道:“同意!大师内外兼修,还有冲天剑法上乘武学!我常不在家,正愁没人教他!这不,正打算送他哥儿俩去念书呢!”
“阿弥陀佛——!书是要念的。俗活说练武不懂文,难出精气神!应该让巢儿习武读书两不误!哎,教书先生是哪个?”
黄宗澹道:“是西岗的曲先生,端的是通晓诸子百家,满腹才学经论,自号菊隐先生。只是看不惯世事,甘愿蛰居山野,课童教书!”
昪律道:“唉——,世昏真士隐!中华多少豪杰英才都埋没了……。看下一辈的吧!就让巢儿成为一个文武全才,将来步入仕途,展其大志,为国为民造福!”
“借大师佛言,但愿他能成材!”
“能的!集我等三人之力,造就巢儿!将来我这断臂之仇也可得报!”
黄宗澹闻言,突然说道:“哎——!我听私盐道的弟兄们传说。言讲封金壁——疯二刀,已被妖道赵归真所垂用,当了什么盐巡都尉?不少人死在他那怪异的刀下!一定要铲除此贼!”
“若能擒住此贼,一定要断他双臂,双脚……!”昪律禅师恨恨地说着,又叹气道:
“可惜他目前投靠了朝廷官府……,哼!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想来武宗李瀍也快要晏驾了……”
……
日暮霞落,水气薄雾,朦朦胧胧的时分。京城长安的金光门外,一大队神策军、羽林军簇拥着一辆豪华车輦,浩浩荡荡由西而东,开进了长安城。
领头的几位将军神色肃然,执戟握剑,似有重大使命在身,又像防备随时出现的不测。看得出来,年轻英俊的飞龙大将军正是女扮男装的唐龙凤!虬须红脸将军是唐龙彪,黄面黄须将官是阮成豹;白脸短髯将军是王宗实!
随行军士,都是龙虎寨喽兵,凶勇彪悍,身健体壮!和白面团团似的真正神策军士相比,差别显然易见!然而,从金光门守将点首示意,必恭必敬的样子看来,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
这彪人马,进入金光门后,穿越西市,直抵含光门而入皇城;然后入延禧门到达东宫……。
很快,皇城各门统统被他们换防扼守,戒备森严!好在夜幕降临,谁也没有发觉这突来之兵,飞来之将…
宫中,李瀍卧病龙榻,呜呜呀呀,已口不能言!他用手指着刚刚进门的小太子李冲,“啊啊呀呀”嚷嚷不停!年仅十二岁的小太子,见状惊悸不已,猥琐在一个宫女的怀中,叫道:“我怕……”
老太监唐忠桂和一帮在宫中有地位的太监围在皇上周围,看到李瀍的意思是要李冲当皇上,你们要辅佐他!故作糊涂道:
“噢噢——,陛下是说,太子李冲,当皇帝太小,是吧?要我们重新找个人接位?”
李瀍急了,手比划着颏下大胡湏,头上束道冠的样子。众太监知道他要唤赵归真来见架!
唐忠桂道:“噢——,这个这个……!陛下是想让老皇叔李琛当皇上!是吧?……”
小太子李冲听见此说,突然一反害怕之常态,嚷道:“父皇,我不当皇上,我不当!我还要玩哪!”
李瀍气恼地拍击着龙榻,“啊……呀呀!”
小太子李冲吓得哭闹起来:“我不当皇上!
让皇爷爷当皇上吧!我不当…”
“好好!就让皇爷爷当皇上!太子不闹!…”
众太监一齐起哄,有意气他!
“啊呀——!”李瀍心中知道宦官要挟制宫中,拥立他人!气恼交加,大叫一声,双腿直蹬,晏驾死去…。
……
老道赵归真乘轿匆匆赶来。他深知武宗皇帝李瀍即将晏驾,心下也不禁涌起阵阵喜悦。因为立十二岁的李冲为太子,此事早已办好!只待李瀍晏驾,小皇上接位。到那时,唐家天下还不是我赵老道说了算么?…
天一大早,他快步入宫,也是生怕一旦不测有变,数年心血枉费,恐怕还要祸殃及身!敬宗皇帝时的教训,他一时一刻也没忘记过……
将进宫门,突然两名彪猛的军士架枪挡驾:“站住!”
“啊——?”赵归真意想不到,陡感惊讶。
“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准进宫!”
“我是国师,宫中随便出入!谁敢挡驾?闪开,我要立即见皇上!”说着就要直闯宫门。
阮成豹和王宗实巡宫赶到!猜知此人便是赵归真!阮成豹吼道:“国师?国父也不行!”
赵归真见这位黄须黄脸将军如此蛮横,仔细打量,从未见过此人,手指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羽林军……!”
王宗实道:“你是何人?胆敢咆哮宫门?围了给我拿下!”
众军士一哄而上。
赵归真见这些兵将个个眼生,身健面黑,勇武异常!真不知一夜间从何处飞来这些军队,知道宫中有变,情况不妙!急挥金丝拂尘,冲出包围,飞身上房欲逃…
此时,唐龙凤兄妹正巡视来到,见妖道偌大年纪,轻功还如此了得!忙取下穿云弓,破空箭,“嗖”的一声,正中老道右腿……
唐龙彪也同时发出金镖三枚、分袭妖道上中下三处大穴……
赵归真顾此失彼、“啊呀”一声跌倒!阮成豹和王宗实早已上房,双擒赵归真…
夜半时分,一个夜行人飞檐走壁,翻入藩王府邸……
一个五十余岁的藩王被杀,尸沉河底,神鬼
不知…
夜行人返回宫中,摘去蒙面巾,竟是唐姑娘。
“事情如何?”众人问道。
“那老皇叔李琛,病若瘟鸡,杀他还不是如杀蝼蚁!”唐姑娘笑道。
“他们家里的人呢?”
“家里人视他如同废物!都在前厅饮酒作乐,老皇叔独卧一室,连口水也无人给端送!我进去后,他还混混沌沌地跟我要茶水哩!唉——,活着也是受罪!干脆送他去吧…”唐姑娘说着,竟有些伤感之情。
唐忠桂笑道:“好,好啦!易君换王之事成了!只是这个这个……。”
唐龙凤急问道:“叔叔,还只是什么?”
唐忠桂道:“只是……这个——四皇叔,可不能让他知道此事呀!”
唐姑娘道:“是的!四皇叔李怡太仁厚!不过,他还不知道李琛的死活!登基时改名李忱,虽同音不同字!百官人等,连同四皇叔都先瞒着…”
阮成豹道:“对,登基后再告诉四皇叔!”
“嘘——,这个这个…,此事须永远瞒着!外人一律不准泄露!”唐忠桂老谋深算地叮嘱道。
“公公说的是!”
景阳钟声响起,整个长安成都能听到。人们静静的听着,心中翻腾着各种猜策…
有诗曰:许久不闻景阳钟,
乍响喜忧惊恐生!
不知朝中纷乱事?
但愿此是太平声。
百官闻钟,匆忙忙鱼贯上殿,心下惴惴不安,
神色各自不同,只待圣旨传出…
太监总管唐忠桂宣者:
“大唐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遗诏——!”
“什么!遗诏?”
“皇上晏驾了?
“啊——?皇上驾崩?”
“太子李冲就要登基了!
“哎呀,太子才十二岁呀!…”
宣旨在继续:“太子冲年幼,尚不能当国即位。由皇太叔李忱,应军国政事令权句当……!”
“皇太叔?是李琛?他久病不起,百医难治,难道……?
“是啊——?难道…”
殿上一声高呼:“新皇上登基大宝——!百官朝拜!”
众官员哪还敢议论半字!慌忙两厢齐出,按品级站好,举笏颔首,高呼万岁!
李怡身穿龙袍,满面哀戚,登上宝座…
朝拜已毕。百官瞻仰龙颜,众皆瞊目:
“啊——?”
“这不是四皇叔李怡么?”
“不不,现叫李忱了…!”
“嘘——,噤声,噤声……”
……
春去夏至,蝉嘶酷阳,雨后暑蒸,更显得气闷炎热。
《开元寺》大体已告落成。中等以上规模,相当别致幽雅,精巧玲珑。工匠们仍在做着描彩画栋,镀金鎏铜的细作活儿,院中的碎砖瓦屑尚未清整…。
几个小和尚在佛殿里忙着安置香案、香炉,红毡等物。千姿百态的新塑佛像,威严而又慈祥…
殿前一块平整的场地上,昪律禅师在指点小黄巢练功习剑,一个是循循善诱,一个是灵犀微点,聪慧精明!端的是苦口婆心自乐,汗流夹背也喜…
这时,突然从寺外涌进来许多老幼不等的僧人和尚!见到昪律禅师纷乱跪倒在地,口中嚷嚷乞求道:“活佛、我们都是无寺可归,无庙可住的僧人!宝刹《开元寺》已建好,恳请收留我们吧…”
“大师,我们实在是流浪无门,安身无处啊……。”
“禅师大慈大悲,阿弥陀佛……”
昪律见此,不禁垂泪道:“吾佛慈悲——!小寺虽然刚刚建好,但眼下尚告凶未卜。一旦再招致劫数,恐怕连累大家,心不何忍?希吾佛鉴谅!阿弥陀佛——。”
“大师呀!曹州地面上仅有你处一个寺院,咱们一心事佛,劫祸同受,决无怨言啊!”
“是啊!就收留我们吧!”
小黄巢见他们哭求的可怜,拉拉昪律的袖子,求情地说:“大师,就留下他们吧?怪可怜的!”
说着,晶亮的眼睛里掉下了几颗泪珠。
昪律禅师转过脸来,见此情景,不禁感动地说:“阿弥陀佛——。好善良的孩子!巢儿不知,和尚多了,皇帝知道了还是要烧寺院的!还要砍脑袋呀……。”
小黄巢听了,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皇帝?皇帝真坏!”继而他又难过地对那些僧人道:“哪——,你们就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昪律和尚挥挥袖子,不忍再看众僧的泪眼,转背过身子,颔首道:“阿弥陀佛——,众僧且先回去,晚一年半载再说吧!善哉善哉……。”
几个老僧见昪律禅师为难,深明至理,起身说道:“唉!佛门劫难未满,谁也不敢惹火烧身哪!”
“是啊!大师也难哪——。”
众僧叹息伤心,姗姗离去,留下无限惆怅哀绪…
小黄巢看看大师,善解人意地小声说:“他们都去了…大师,咱们还是练剑吧?”
昪律禅师望着小黄巢,心中又涌出无限爱邻地说:“练吧,孩子!唉…。”
话音未落,只听得有人粗声恶气地喊道:
“喂——,长老!您的寺院落成,收不收落难和尚?”
二人间声望去,只见进来的四位僧人,长得凶猛恶相;两位头大若斗,目似铜铃,狮子眉,落腮须;两个黑瘦刁钻,斜眉鼠目……。
昪律禅师颔首道:“阿弥防佛——!方才十几位老弱僧人,乞求许久,贫僧一时无计,尚未敢收留!同是佛门弟子,若是…。”
“长老!年老体弱之辈收留何用?我们有力气、会武艺,能护院,比他们有用!”
昪律道:“善哉,善哉!还望鉴谅贫僧一时的难处…。”
小黄巢向前道:“你们有力气,可以去种地呀!”
“去你的!小毛孩子!”几个僧人挺凶。
一个胖头和尚道:“长老,我等不是低三下四之辈!出家前号称曹州四虎!遁入空门,打遍大小寺院!你若不答应,哼哼!这寺院么——”
昪律禅师听到四恶僧口气,平静地问道:“不答应,这寺院该当如何?”
那凶僧道:“你也不是祠部在案的官牌和尚!寺院也不是朝廷允建的寺院…嘻嘻!”
“对!是官牌的把度牒拿出来看看!”
另外三僧凶相必露,恶声附和。
昪律道:“不是又该如何?还请明示!善哉,善哉!”
“那么,今日就看谁的拳头硬啦!”
“对!谁硬谁当家!谁横谁主持!”
小黄巢一挺木剑,勇敢地说:“你们想打架?”
“嘿嘿!小子,你那木剑,给爷爷挖耳朵都是脆的!”恶僧嘲弄着说。
小黄巢像头小豹子,哪甘受辱?欺身扑上,被昪律大师拂袖轻轻一挡,他觉得面前似有一堵气墙,生生被隔在一边。
昪律仍然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们不怕曹州刺史朱大人?”
“朱大人能天天守在寺院么?只要你乖乖听我们的!一切都好说……。”
“对!咱们也不会给你亏吃的!”
昪律道:“你们欺贫僧无臂?年老?身小?体弱?”
“哈哈…,拆了你不够我哥们一盘酒菜!哈哈…”
昪律和尚,轻轻拨开小黄巢道:“巢儿,你往后站!贫僧就让他们尝尝这盘酒菜的味道!”
“呦呵——!这瘦和尚是属狗肉的呀!不给他来把火煮煮,他到底不服(熟)!”
“你们几个小僧太狂了!”昪律禅师说着,微抖双膀,气推铁袖如檀,丝丝蟒啸,横卷扫来!两名胖大恶僧不知厉害,定身叉腰,正待狂笑!身躯早如败叶旋入狂飙,半空中传出惊叫鬼嚎,洒下几片血雨。
另外两名精瘦黑鬼,见状不妙,急撤身形,跃后五步,惊魂未定,只见一道白光晃过,袖如匹练!腰间一紧,二人早被捆裹在一起。愈挣愈紧,痛彻入骨…
昪律大师轻轻一带,二瘦鬼泥头垢脸跌倒在脚下。他抬腿踩住二僧!喝一声胖大和尚:“你们也过来吧!”甩袖如钓金鳌,又拉到了脚下一个…
另一个胖大凶僧见状,慌忙从尘埃中爬起,叫道:“大师饶命!饶命!”跌跌撞撞爬来,跪在昪律面前!
脚下三位恶僧也连声求饶,揖手频频——
“活佛,饶命!小僧再也不敢了!”
“活佛,我们甘愿当狗,饶了我们吧!”
昪律冷笑一声,撤脚挥袖,四僧又被卷起,立如木桩,动弹不得。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吾佛慈悲,尔等既愿改恶向善、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不知诚心受我佛度化否?”
“小僧皆愿改恶向善,一切听从大师教诲,度化成佛!”
小黄巢见凶僧受惩,心中欢喜若狂!正欲对大师说“饶他们不得”,忽闻山门外人声喧哗,车响马嘶,一位小和尚禀道:“师父,曹州刺史朱老爷造访!”
“阿弥陀佛——,贫僧即去迎接!”
言罢,回头对四恶僧道:“你们四僧听着,限尔等今日,把后院碎砖烂瓦推出寺院!如若佛心不定,回头重重发落!”
“是是!谢大师收留!小僧一定尽力——。”
说罢,四僧慌忙推车拿锹,去之如兔。
“巢儿,天色尚早,尚未酷热。你剑法未练,自己去练吧!我有事去了——。”
“是的大师!你为什么不把那四个人赶走啊?”小黄巢天真地问。
昪律笑道:“孩子,佛门中事,你还不懂!去吧!”说罢匆匆走出山门。
山门外。
刺史朱范正钻出轿帘,举目观望《开元寺》山门,他得意的神色中又露出悔意,似是没有相中地摇了摇头…。
昪律禅师见此,喧诵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不知老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范拱手抱揖道:“老活佛,何必多礼!恭喜,恭喜呀……”
“同喜,同喜!寺院落成,全仗老爷慷慨施舍,功德无量!贫僧正准备前去致谢!不料您却…。”
朱范道:“嗨嗨——!同是佛门中人,修个小寺院算什么?来人哪——,把车上的贺礼抬到寺院里去!”
昪律闻言望去,见轿后数辆大车,装着整箱金银和应用傢什,不禁惶恐道:“老爷!贫僧禅宗立佛,你已知晓!何以又送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呀!”
“哈哈……,老活佛,使得的!使得的!走,咱们禅房再叙吧!”
“老爷,请——!”
“哈哈…活佛请——!”
二人相携而入,禅房坐定。小僧献上香茗。朱范言道:“下官托佛之福佑,又打了几个胜仗;抢了几个县城!曹州地盘大了许多,节度使直夸本官英武能干哪!哈哈…。”
“阿弥陀佛?这全是老爷修来的功德!”
朱范大笑道:“活佛说的是,今日下官是来给你贺喜,给佛门贺喜的呀!”
昪律蹙眉道:“致贺也不该携此重礼呀!贫僧决计原封退还!以资州府军马之用!”
“哈哈……老活佛,等本官把贺词道出,喜事讲完,保准你不会退我贺礼!”
“噢——?请老爷明示!”
“嗨!你还不知道吧?武宗皇帝李瀍驾崩了……”
“哦——?新皇上是…?
“老皇叔登基了!”
“皇叔?是哪位皇叔?”昪律急切地问道。
朱范道:“皇叔名字叫李忱!谁知道是他娘的几皇叔?老穆宗皇帝的儿子,孙子数不清,多得像老鼠怀崽,母猪抱羔…。那时候我爹还没生下来哪!”
昪律禅师猛然间泛起来的欢喜,刹时冲淡乌有!粗俗可笑的谈话没有引起一丝欢快笑声。他自语道:“李忱?…李忱是排行在几呢?”
“嗨——!管他排行老几呢?不过这位新皇上厉害呀!”
“噢——?怎么厉害法?”
“嗬——!活擒妖道赵归真,力贬丞相李德裕!一登基就颁布诏书,凡会昌年间所废寺院,能营葺者重修重建,各节度州府不得禁止!怎么样?老活佛,我帮你建寺修院,算是先见之明吧!咹——?”朱范得意地说着。
“是啊,是啊!老爷是慧眼开光看乱世,佛心至诚度春秋啊!”昪律感叹不已。
朱范仰天大笑起来,昪律随念:“阿弥陀佛……。”
朱范笑罢,接着说道:“这些日子,京城里的新鲜事多哩!”
“说说看…”昪律似有心思地说。
“嗬——!新皇上亲自监刑,乱杖打死赵归真!凡是追随赵归真之人,统统流放边陲荒海之地
…”
昪律惊叹着,似是看到了监刑杖毙赵归真的快慰情景!又似是看到新皇上就是自己的患难挚友四皇叔李怡!他的眼前闪现出空山联句时李怡说的话:“日后倘若登基,定要千百杖碎尸妖道…”此时,他的眼圈湿润了!
朱范看到昪律大师恍恍惚惚的神情。忙唤道:“老活佛,你怎么啦?”
“哦哦!老衲闻听杖杀妖道,心中解恨哪!也为佛门得脱劫难,佛光普照高兴啊…。”
“嗨!令你高兴的事还多着呐!光京城左,右两街新增寺院就有十六处……”
“哦呀!都是哪些寺院?”
“呶——,我来说说看,左街增建兴唐寺,保寿寺;宝应寺重建为资圣寺;青龙寺重建为护国寺;菩提寺重建为保唐寺;清禅寺重建为安国寺;法云寺重建为唐安寺;崇敬寺重建为唐昌寺,尼姑庵院新修两所…
昪律禅师边听边数,惊喜道:“光左街就重建了十所?”
朱范道:“是啊!右街重建的寺院更壮观了!你看,新增修一所千福寺,一所尼姑寺!原来的西明寺重建为福寿寺;庄严寺重建为圣寿寺;化度寺重建为崇福寺;永泰寺重建为万寿寺;清国寺重建为崇圣寺;经行寺重建为龙兴寺;奉恩寺重建为兴福寺;万寿寺重建为延唐寺!”
“右街也是十处大寺?可曾听说城南大寺兴圣寺的情况么?”
“兴圣寺?那里也在重建重修!听说皇上还亲去过呢?”
“真的?”
“这还有假?这些都是京师御差亲口对我说的。眼下兴佛建寺可热闹了!宰相以下,竞相施舍,万金不惜呀!今儿个本官资寺八千两,不算多!老活佛还推辞不推?”朱范笑问。
“这个——,阿弥陀佛!”昪律禅师感叹道:“佛门劫数已满,吾佛适当大兴!这位新皇上功德高齐明!不过……。”
朱范道:“嗨嗨!老活佛,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莫怕,莫怕!自古以来做官之道上行下效。曹州所毁的佛寺廟宇,本官也要马上修建行来!”
昪律想起方才的情景,言道:“善哉!适才许多僧人前去投奔小寺,贫僧还生怕祸起萧墙,不敢收留僧众!他等无寺可归,也是可怜…。不过,州府一时大修寺庙,恐财力不逮呀?”
“嗨!还不是老法子?取之于民嘛!”
“阿弥陀佛,依贫僧之见,老爷还尚适可而止!民为官之本,曹州穷困,耗费过大,恐生变乱!非吾佛本意也!”昪律禅师忧忧地说。
朱范愤愤地说:“早知道如此,本官硬是不毁寺好啦!唉…,当时武宗厉害呀…。”
突然,朱范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道:“老活佛,本官又想起一件机密事来!”
“何事?”
“朝廷密旨查问各州府,要找一位名叫黄檗的禅师!当时死了那么多僧人,南北逃亡的成千上万!哪里去寻这个黄檗和尚去?”
“噢——,老爷可知,他们查访黄檗和尚作甚?”
“不太清楚!听说还要找一把冲天神剑!嗨——,朝廷的事,谁知道是福是祸?莫管它,有安心日子过才是福气!”朱范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说着。
昪律和尚先是一惊,不知是喜是忧?听了朱范的话,然后点头称是。可是脑海中却翻腾起不平静的波澜……随之,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
小黄巢还在寺后的一块青草坪上练剑。
骄阳似火,没有一丝儿凉风。小黄巢兔滚鹰翻,虎跃龙腾。剑光闪闪,身影飘飘,只热得衣裤透湿,挥汗如雨…
一个小和尚挑着水桶走来,年纪十二、三岁的样子。看到小黄巢练武,忘情地驻步观看起来,精彩处不禁高声叫好!
小黄巢闻言停下,问道:“干嘛偷看人练武?”
小和尚道:“练武,不准看么?”
“大师说,偷看别人练武,犯忌!你懂吗?”
小黄巢一板正经地说。
“俺不懂,也没人给俺说过!”小和尚感到理亏似的说道。
小黄巢看到别人抱歉尴悠地样子,心肠软了下来,亲切一些地向道:“你叫啥名字?啥时来寺里的?”
小和尚嚅嚅地说:“俺从前叫宝儿。现在叫智真。爹娘被恶人杀死了……!乡亲们求大师收留,俺才来寺的。”说着,小和尚智真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小黄巢见此,像大人似的帮智真擦泪,一边说道:“智真哥哥,你真苦命!到俺家去吧?爹娘会疼你的!”
智真见这位小弟弟心底友善,不禁觉得自己懦弱,反不如一个小孩儿!他一付大哥哥的样子说道:“弟弟!俺现在当上小和尚了!大师说要听话,干活!大些再念经。佛爷会降福的!俺不能去你家的!”
“智真哥哥,你喜欢练武,就很俺一块练吧!长大杀恶人,给爹娘报仇好吗?”
小智真一阵惊喜,两眼直瞪瞪地望着这位英武的小弟弟,一言也没说出来。
小黄巢察言观色,也喜道:“你愿意?我给大师说说去,能行的!”
小智真闻此,面目黯然,说道:“大师说我是苦行僧!只要苦修行,成了佛就……就什么来着?俺说不上来了!”
“噢……?”小黄巢沉思着,又道:“你修成佛,也许就能惩治杀你爹娘的恶人了…”
“也许是吧…。”小智真应道。
小黄巢见智真身边挑来两只水桶,又问道:“知真哥哥,你担水桶去干么呀?”
“去寺后泉边挑水呀!”
“你挑得动吗?”
“只能挑半桶!哎…,弟弟,你练武这么热,到泉边去洗澡吧?好凉快哟!”
“好——!俺还有一遍没练完哪?”
“你就练完吧!俺等你!这回不偷看了,俺转过脸去,好吗?”
小黄巢急道:“不!咱俩成了朋友,就不犯忌啦!你喜欢,就转过身子看个够吧?”
小智真高兴地转过来身子,惊喜地看着。
小黄巢欲在小友面前一展身手,更卖力气!
剑声呼呼,荡卷阵阵热浪!
蝉儿躁叫,旋着蒸气嘶嘶!
数路剑法收式,小黄巢已热得如汗如水洗的小牛犊儿!智真小和尚心疼地直替他擦汗!再也没叫出好来…
“智真哥哥,甭擦了!咱们快洗澡去!”
“走——!”两个孩儿玉兔似的奔去寺后…
一道清泉,似一条银线低垂,潺潺流下,溅起玉珠无数!孩子们扑到水中,像鲤鱼儿欢跃!
“好清凉的水哟!”
“咱们打水仗!好不好?”
“好!”
孩子在尽情戏水……
昪律禅师送走了曹州刺史朱范,正盘算着明日登程,赶往龙虎寨,探清四皇叔下落!突然小和尚智真惊慌失措地跑来:
“大,大师!不好啦!”
“怎么回事?”
“巢!巢弟弟死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