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唐武宗怒诏灭佛,赵归真金殿受宠之事,早朝方散,消息就传遍了京城长安……。
崇玄馆座落在东西两街楼首正中,偏对着皇城朱雀门,位置显赫,楼高门阔,金碧生辉!赵归真尚未回到馆中,早已是门庭若市,车马紧凑,熙熙攘攘……
箱笼拥抬,礼单叠累,官员,道徒,商贾,世家,儒生秀士,各色人物进进出出,礼让揖送,语声嘈杂……
“望请仙长美言……”
“乞盼大学士提携……”
“薄礼不成敬意,请先生笑纳!”
“略备薄礼,浅表心意,嗬嗬,见笑,见笑!”
“仙长日后多多看顾!”
“今后有劳道长方便…”
赵归真迎来送去,纳礼受贺,忙忙碌碌!只因宾客蚁来蜂涌,早累得腰酸背痛,疲惫不堪了!
夜已至深,烛灯燃半,崇玄馆才渐渐平静下来。赵归真望着堆积的金银财宝,古玩玉器,手拈蓬须,脸上泛起无限的欢慰,劳累之感又一下子消退殆尽了……
他如痴如醉地把玩着这些罕世宝物,没有丝毫的困倦睡意!心如驰马,不禁独自一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厅房脊上飞来一条黑影!身穿夜行衣,头扎乌布包头,面蒙轻纱,背负长剑,如鸟似雀掠下,声息俱无!
他绕柱避影,窜若狸猫,朝厅室望去,只见各式宝物光华四射,赵归真一人端瞧直乐,提剑电闪般的刺去!
赵归真猛然觉得颈后风冷,忙施展移形换位之法。回首惊望,剑气寒光,来势凶猛,急拂金丝拂尘架剑!“唰”的一声,拂尘金丝削断,撒落横飞……
“啊——,冲天神剑?”老道惊呼。
“不错!”夜行客身材瘦小,武功高强!神剑如风,光华四射,剑刺掌劈,又向老道杀来。
赵归真也算是当今武林中顶尖高人,直被逼得连连后退,他已猜出夜行客的身份,知他非为财物而来,喝道:“你是黄檗和尚?”
“不错!”夜行客扯去面纱,剑指老道:
“赵归真!咱们是老对头了。十九年前,敬宗皇帝面前佛道争教,你谈经论道不行;比武又武艺不精。道门衰败,只能怨你无能!眼下我佛教兴盛,你不该蛊惑皇上,要灭绝我佛?其心毒如蛇蝎!今晚我要你命丧剑下!”
赵归真冷笑道:“黄檗!你盗我武当神剑,纯属鼠辈行径。想以此使我道教失宠?哈哈!失得其反!为此圣上震怒,非要灭毁你们这些秃驴。你这叫自食其果!岂能怨得老夫?今晚你既来崇玄馆,把神剑和秃头一块儿留下!”
“哈哈,老杂毛果然大言不惭!”
“你秃驴的武功根底,老夫已了如指掌!休仗我门神剑逞凶!”
“哈哈!冲天剑法在我佛门,剑随谱行,天理亦然!你知我武功底细,可知冲天剑法一招半式!”
“你练成了冲天剑法?”赵归真惊问,心下胆怯。
“不错!纳命来!”黄檗和尚挥剑直取老道要害。
赵归真拂尘被削,兵器不利,加之年高心怯,显得处处被动!但高手相搏,也非轻而易举之事!
这时,值更道士巡至大厅。是有人行刺道长,铜锣“咣咣”敲响,高喊“刺客”,惊动了馆中道士和皇城兵卫。一时间,馆中人涌,御街兵至!黄檗和尚见势不妙,飞身上房,回首道:“杂毛老道,今日饶你不死!早晚取尔狗命!”言罢窜房越脊而去……
赵归真见黄檗逃去,朗声答道:“哈哈,黄檗秃贼,老夫也让你再多活两日?不怕你逃亡天下!”
翌日,晨雾蒙蒙,空卦寥星的时刻。
一支兵马首发城郊兴圣寺……
驿马黄绫,分驰四十六道节度!圣旨,皇榜诏告通布国内州县。
山野兰若,招提小寺起火焚毁!
宏伟大佛寺院,经殿书阁在烈焰中坍塌!
金字匾额揭落,幽幽宝塔折倒!
唐军官兵在追赶宰杀和尚,尼姑!欧斗迭起,血肉横飞,杀声震天!和尚,尼姑中不乏武功高手,官兵也死伤惨重,喋血尸横……
唐将横刀立马吼道:“放箭——!”歇斯底里,瞳仁充血!
一张张强弓硬弩拉满弓弦!箭镞如飞蝗毒蛇!和尚们嚎叫着倒下了。
官兵戏谑着年轻的尼姑,淫笑声,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方丈、法师纷纷自戳,自焚。无数虔诚的和尚,高声哭喊着:“师父……,师祖……”有的自刎了;有的跟随师父跳进了火海……
满车满车的寺院财物,“咯噔噔”地拉走了。
田中的农夫跪倒了。
路旁的商贩趴在了路旁。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财可动不得的啊……”
狂飙飓风,卷起黄河故道留下的万顷黄沙,呼啸着,宛若怪蟒苍龙翻滚!遮天蔽日,乌云黑雨,挟着电闪雷鸣,咆哮着,势如压城欲摧,天昏地暗!
几座茅屋,偎索在一起,抖抖嗦嗦,像是几座孤坟上的荒草。悲悲戚戚,萧萧瑟瑟…
茅屋里,四壁宿空!
几只耗子肆无忌惮地溜来窜去。屋的正中却供奉着一尊大肚子弥勒佛像!香火旺燃,青烟袅袅,佛咧着大嘴笑,似不知劫难临头,佛徒在哭。
一个身着破衣烂裤的农妇,腆着六甲腰腹,跪在佛前祷告:
“佛门大劫,天要降难!惨哪……活佛给杀了,佛财抢光了,寺田充了官!救苦救难的菩萨,普渡众生的佛……”
她善良淳朴的眼里,流出了清泪滴滴。
一个壮汉,粗糙的双手捧紧了脑袋,蹲在个烂板凳上,埋首膝间,显然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
这时,靠在西墙边的床上,从一堆不堪入目的破棉絮里钻出了两颗小脑袋,一男一女,滴溜溜的两双眼睛看了一圈,随即咧开嘴儿哭了——
“妈妈……我饿!我饿……。”
那低头埋首的汉子心疼孩子,抬起头来向妻子吼道:“别穷祷告了!”原来这壮汉竟是力扛运石牛车,一身神力武功的黄宗澹!
妻子慌忙又磕了几个头,嘟唸着:“阿弥陀佛……保佑,保佑,多保佑!”这才朝孩子奔去,抱住儿子,从被窝里摸出个黑菜团儿:“噢噢,存儿不哭!莫儿不哭!”
两个孩子各自抱着菜团团啃了一口,大概感到了涩苦又咧开嘴儿欲哭……!黄宗澹怒气未消地继续吼道:
“这是皇上灭佛的事!你穷祷告中个屁用?你救得了寺院?再说官府若是查出咱家里供佛,说不定又是场祸!”
妻子道:“待会儿,我把佛像藏到地窖里去!说啥也不能毁佛哟!说俺祷告个啥!俺是看尼姑僧人遭遇可怜哪!再说,寺院一毁,僧田充官,咱还种得上地么?总不能靠师父传给你的武功去偷去抢吧?”
“这——!”
黄宗澹确实不知道这场佛门劫难之后,寺院佃户的庄稼汉,日子该怎么过?憋了好大一阵子,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反正,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他气愤已极,一拳砸在了板凳上。
小板凳“咔咔嚓嚓”地摇晃着,散断零碎了。他走出了家门。
唐军马队急风暴雨般地狂奔,直向城南的《兴圣寺》扑去!因为冲天神剑在那里!黄檗和尚就是这座寺院的主持僧。
兴圣寺依山傍水,茶松翠柏,藤萝修竹,风景秀丽。它南望终南阴岭,浮云积雪、山林雾色;北瞰长安古城,金殿飞阁,市井游客,是一座诺大辉煌的寺院!它原名《千福寺》,兴建于开元六年间。五年前,不知何因?黄檗禅师将它改名为《兴圣寺》。
且说黄檗禅师暗杀赵归真未遂,飞檐走壁回到寺里,立即唤起六大执事,三大掌殿,四大监寺,召集三百多名僧众,讲妖道赵归真如何唆使武宗皇帝,要灭绝释教,折毁寺院的事情;并说明了兴圣寺必是首当其冲的原委!要大家立即携带金银,各自散去逃命!
谁知道这兴圣寺三百僧众,个个身怀绝技,武功超人。他们知道了皇上要全国性的折寺毁庙,逃又逃向何处呢?听了主持黄檗禅师的决定后,个个义愤填膺,誓与寺院共存亡!
黄檗禅师流泪道:“诸位弟子,为师本也该与寺同亡!只因有重任在身,却顾不得寺中大小三百余口性命了——!”说罢转身朝寺后那座平时谁也不得接近的禅房走去……
这时,天将微明。寺外人喊马嘶,火把通明!二千多官兵已将兴圣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黄檗秃贼!快快出来受死!交出冲天神剑!”
“寺中僧众一个不得逃脱!”
唐将,官军呐喊着,已经撞开了山门,冲进了寺内……。
大火冲天而起,佛殿僧舍烧得“噼噼啪啪”。
三百僧众已和官兵杀成一团,喊声震天!
黄檗和尚没走几步,回首惊望,已有十几名名将围了上来,刀枪并举,戟刺斧剁,眨眼间黄檗和尚就要被砍成肉酱……
“啊呀呀——!”黄檗一声怪叫,拔起身形丈余,冲天神剑出鞘!挥出万朵梨花,银峰千道,十数名唐将官兵立丧剑下!
“冲天神剑——?此僧就是黄檗和尚!”
“休要走了黄檗!赵道长指名要他性命!”
“夺下神剑,皇上要拿冲天剑!”
“杀呀——!”众唐将更加奋勇向前!
黄檗禅师见难以脱身,又不敢悲战,发动精湛的内功,气达神剑。冲天剑光芒暴射,绚丽夺目,“唰唰”长枪断头,刀剑俱折,飞落满地!此时黄檗右手又发动了铁袖神功,卷起断剑残戟又飞向了围攻的兵将,一个个鬼哭狼嚎地倒下!
就在众兵将惊恐之际,黄檗和尚一声长啸,飞上高房,朝后院奔去。
后院里,一位五十岁日下的老僧,跌跌撞撞,显然不会武功,急急朝山上逃命。
“老和尚!哪里逃?抓住你碎尸万段!”一名唐将提刀猛追。
突然,老僧一断跌倒,再也没爬起来。那唐将飞步赶到,刀架脖梁,“哈哈”笑道:“老秃驴!还逃不逃呀?”
谁知那老和尚丝毫不怕,站起身来,甩开唐将手臂,目射精光,朗声说道:“孤家就是你们多年追杀的四皇叔,——光生李怡,要杀要剐,请随便吧!”就罢闭目引颈就戳。
“啊—?”
那唐将既惊又喜:“哈哈……,武宗皇帝多年要擒你取命!你却躲在这儿当了和尚?嗬嗬,该老子升官发财,走吧,跟我回京!”
那四皇叔动也不动,言道:“孤,生为佛门僧,死为寺中鬼!焉能再回皇宫那肮脏之地,再见李瀍奸皇狗儿!首级送你,领赏去吧!”
李怡昂首挺立。
“你——?”
那凶恶唐将既恼无奈,言道:“好好,末将就成全了你!”说着钢刀挥起。
“啪”的一声!轱辘辘一颗人头滚出好远……
黄檗和尚飞身下房,冲天剑咔嚓入鞘。
“四皇叔!快,咱们从后山逃走!”
李怡睁目,见死去倒地的是凶恶的唐将,站立面前的是两次三番救命的恩公黄檗和尚,不禁热泪横流,问道:
“黄檗贤弟?是你又救了孤家?”
“四皇叔,情况危急,咱们快逃吧!”
李怡却慢慢地挥挥手,说道:“贤弟,你有一身武功,逃命不难!孤家手无缚鸡之力,足无登城之能,空拖累于你呀!这次佛门大劫,此静修禅房,即是我归天之所!你走吧!”言罢,他竟坐在了地下。
“四皇叔!你——?”黄檗和尚可急得七窍生烟。
李怡闭上了眼睛,泪如泉涌,仰天悲嘶——“天,杀我李怡也……。”
原来,这位四皇叔是唐宪宗皇帝的四儿子。他从小聪明好学,博闻强记,深受父皇喜爱。后来他渐渐长大,亲眼目睹朝中南牙、北司;权臣宦官;宫内皇子皇孙,争权夺利,势若水火!不禁触目惊心,厌世愤俗!他常常独匿僻静,读书吟诗,修学研史;逢人埋首寡言,装傻卖呆,以避妒仇嫉恨。
知子莫若父。宪宗皇帝知其四皇子咸当于理,寡欢而有隐德,有意立他为东宫太子,日后继承皇位。他婉言推辞道:“先皇祖制立长不立幼,吾非长兄,不合绍位矣!”直到宪宗驾崩,有人立三哥李恒做了皇帝,是为穆宗。这李怡不仅毫无妒嫉,反而暗自庆幸!如同避过了一场灾难。
那穆宗根本就不是帝王之材!
两税法以来,大唐朝日益钱重物轻,经济危机!李恒手忙脚乱,胡定法度……。此时李怡虽然年轻,但胸中自有治国之策。见三哥无能治国,正欲出山相助。谁料穆宗即位四年不到,便惊马吓死!奸侫小人拥立穆宗之子李湛,也就是他的亲侄儿,是为敬宗皇帝!李怡见侄儿登基,不便以长争位,又乐得闻吟自娱,悠悠南山访僧,陶然山林咏诗去了。
敬宗李湛,即位时年仅十八岁。他生来荒诞游戏,不学无术。尤善击球,搏斗取乐,白日逐众猎兽,夜间独捉狐狸;今儿个听佛讲经,明儿个请道说玄。赵归真一班方士妖道也会逗其乐,狎暱群小,鞭苔下人,恶事作绝!二年光景就被一伙“击球将军”暗杀!李怡的弟弟李悟被拥立登基……。
此一来,朝中权臣不服,发兵讨逆,尽诛“击球将军”和宦官,连同一天皇帝未坐的李悟,也被乱兵杀死!
一时间,皇宫溅血,朝野惶恐,人人自危。
李怡更感到:皇帝之尊如在虎口;九龙位下更是刀丛剑树,森冷乏骨,惊心寒魄!万万不可接近。
刀光剑影之后,权臣拥立穆宗的三儿子李涵即位,更名李昂。是为文宗皇帝!又是李怡的侄儿。
这位文宗皇帝深鉴“穆、敬“两朝之弊,即位后励精图治,去奢从俭,免捐减税,勤于朝政。是以中外皆贺,以为太平可冀。唐文宗虽为皇侄,但和四皇叔李怡年岁相仿,自幼一起读书编史,写诗作赋,深知四皇叔虽然寡言少欢,装呆卖傻,实是治国干才!几次相劝出仕,无奈李怡避嫌不肯。
人说帝王长寿者少。此话不假!唐文宗在位十四年,虽无功绩卓著,倒也相安无事。只因这期间朝臣各置亲信,你争我挤,朋党之争闹闹哄哄,使得这位文宗皇帝心力憔悴,身疲力竭!他曾叹道:“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啊!”
他渐渐身体哀弱多病,心力不支。因文宗皇帝无子之后,几次欲让位给李怡,立他为皇太叔。可叹立叔父为太位,万朝无此先例,是以未曾出口。想想几位侄儿和弟弟,确实没有一个德才之辈。又不禁忧积心头,常常嘘叹不已。
且说到了开成五年。唐文宗已是病入膏肓,卧榻不起。他自觉时日不多,不得不抓紧,安排接位之事。这一日,几位大臣和中贵太监总管唐忠桂来到龙榻前,宣宗言词混混沌沌地说:
“…众…爱…爱卿…。”
“皇上!”
“朕…不行…不行了…。”
“皇上,您有什么话就下旨吧!”
“皇上,您的旨意,这个…臣等半字不敢更改!”中贵太监总管唐忠桂,说话喜带“这个“无数,但忠心耿耿,心地善良,倒没有许多狗肠犬肺!
文宗点头,有气无力地说:“迎…迎长者……少阳…院!”话未完,又昏迷不醒了…
“遵旨——”众人齐下跪应道。
且说这中贵太监唐公公,领了文宗旨意,带上左,右神策军、飞龙军、羽林军、骁骑卫。数千人一起来到京西藩王邸。只见《光王院》,《安王院》,《颖王院》,《陈王院》等等无数王院一字儿排列。
一位将军不禁问道:“公公,皇上要咱们迎长者,这么多王爷,谁是长者呢?”
这位唐公公眼睛一瞥,说道:“这个…,若论长者嘛——!这个…光王李怡是皇叔!完宗皇帝驾扇,便合紹位。敬宗,文宗、还有这些王爷……”说着,他用手指点着这许多的王院,接着说道:“这个…,都是光王的皇侄儿!这个,这个…,你们说,谁是长者呢?”
众迎驾将官都没有他知道的多,阅历浅,又见老中贵总管如此炫耀,无不附和地说:“那当然是光王李怡是长者喽!”
“诸位!这立皇大事,出了岔错可非同小可呀!”有人胆小怕事地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唐公公,这安王李溶和颖王李瀍,都是皇太弟!他们二人谁为长呢?”
“这个这个…,他们嘛——,安王排行第八,颖王排行第五,这个这个……。”唐公公如实说道。
有人问:“唐公公,你说咱们迎哪一位呢?”
“这——?这个……,皇上圣谕——,这个……,不清!这个……咋办呢?”唐公公愚忠而胆小,有些犯难了。
“哎……,有了!”老中贵突然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见。
“公公,怎么办?”众人齐问。
唐忠桂道:“皇上圣谕嘛—,这个这个……,谁也不准擅改半个字!”
“对对!有公公在,谁也不敢!“众人道
唐忠桂压低了声音,又道:“这样,我等谁家的门也不进!就在门外宣旨,这个……谁出来算谁。这样,既不算违旨,又没风险错处,这个……怎样?”
“好好,就依公公您的!”
老中贵太监总管见大家没有异议,甚为得意,暗赞“中庸之道”为高!他随即扯开嗓门喊道:
“喂——,皇上圣谕:这个这个……,迎长者——少阳院……!”
连喊数声,不知是公公的声音尖细,还是王公宅深,竟没有一家开门!老总管有些焦急道:“这个,这个……,我嗓子不好!你们照我的宣法一齐喊——。”
众人虽感到好笑,却又不敢发笑,应道:“好吧!”大家互相望了一眼,一齐喊起:“喂——,皇上圣谕:这个这个……,迎长者——少阳院……!”
这一喊,声音响彻王公宅院!倒弄得老中贵总管啼笑皆非,骂道:“混帐!把本公公的口头语,这个这个……也给喊出来了!真是,这个……哼!”
众官员和神策军,羽林军,飞龙军,骁骑卫等军士皆忍俊不住,但又不敢得罪公公,“嗤嗤”笑声仍掩袖而出。
其实,在唐公公宣谕之时,诸王各家都有人听到了。只是各自心思不同,反应也自不同。
……四皇叔李怡听到宣谕,心下一惊,知是文宗皇帝就要晏驾了!宣长者去少阳院,长者即是他!可是接位之事甚大,说长者又不宣姓名?可不能轻易而出,落一个“抢位争帝”之嫌!故而久久捋须沉思,徘徊不止。
……安王李溶,久病卧床。此刻正待进汤用药,听此宣谕,知道三哥驾崩已去,悲惊过度,汤泼碗碎,昏厥过去。
……颖王李瀍,正和道士赵归真谈仙说道。夫人王氏急忙报道:“颖王、你听——?”
此时宣谕声又起,李瀍也不禁惊怔呆楞在那里。
赵归真经世老道,事故通达,忙和王氏耳语几句……。
这王氏夫人何等敏思!当即面露喜色,外出开门。她先左右照了一遍,见都无动静,随即半掩罗裙,矫言道:“长者颖王在此!公公宣谕何事呀?”
唐忠桂是知错急燥,面红耳赤,口吃愈重:“这个这个……。”
此时,李瀍和赵归真已提剑出门,雍雍大度,身材伟岸,英气逼人!他蕴和含威道:
“唐公公,迎接孤家何事?”
“这个、这.......,皇上迎长者,这个这个.......。”李瀍打断唐忠桂的话,泰然自若道:“噢——,知道了!皇兄前几日对孤家说龙体不癒,想让孤王掌接少阳院,册封皇太弟。唉——我本不愿意,想来皇兄无学之后,就答应他啦!好吧,咱们走吧!”
这一切,李怡都看在眼里。
李瀍做了皇帝。
百官皆知己错!殿下不免有所议论。李怡只是笑笑,说劝众人道:“莫议新皇上!”
李瀍鹰日扫射殿下,随即说道:“钦赐安王李溶、杨贤妃、陈王李成美死!随先皇于地下,以慰思亲之痛!”
“啊——?”百官皆惊未定。又相继贬诛得宠于文宗皇帝的内侍、大夫官员数十人。
众官员望着四皇叔,希望他能出面劝导劝导武宗皇上;李瀍也望着这位四皇叔,是瞧他的态度神情是何反应?
无数的目光盯在了李怡身上!他感到如同千万只金针向他刺来!他恐慌了,恨不得立即飞出皇宫,钻进一所罕无人迹的深山小庙,古佛青灯,诵一世“阿弥陀佛”。
夜,暮临京西藩王邸。恰逢黄檗和尚造访,李怡心情稍安。两人抛开政事杂念,说佛谈经,空空无无,不觉月影西移。
这时,四名黑衣人跃入光王院,闯入厅室,提剑便要刺杀李怡!四皇叔大叫一声,倒在了桌下,黄檗急拂长袖,铁袖功荡卷劲风。两柄长剑落地!另外两名刺客复扑上接斗,狠命拼杀!看样子此行使命难违。黄檗僧不得不施展绝技,神拳怪腿,四名刺客见和尚武功高强,久战不下。此时王府兵丁赶来,不得已才飞身遁去。
黄檗思考道:“四皇叔,我看那四名刺客身手不凡,应皆是大内高手!你性命安危,恐怕和新皇上有关,还望早作计议!”
李怡道:“禅师所言不差!刺客此行未遂,必会再来!孤家想连夜去江陵,暂避在表弟处!”
“好!事不迟疑,请皇叔带些兵卫随行,多多珍重,贫僧告辞!”此时夜空已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宫中,四侍卫垂首待斥!李瀍骂道:“和尚可恶!”
继之,李瀍又道:“那光王已成惊弓之鸟!怕是今晚要乘雪夜而逃!你们可如此这般……”
雪夜,李怡驰马狂奔逃命。
光王府侍卫拼斗追兵,个个血染白雪毙命。
宫中侍卫飞马猛追。
四皇叔白马中箭倒地,李怡摔死在荒岭深壑。一个侍卫下去,找到了李怡尸首,摸了摸鼻孔,朝上面喊道:“已摔死了!尸首咋办?”
崖上头领道:“冰天雪地的,丢在那儿吧!饿狼会帮忙打发他的。上来吧,回去复旨!”
雪地里,李恰在艰难的爬行。一座寺院遥遥在望,他再也爬不动了。等他睁眼醒来,只觉禅房炉暖,净被裹体……
回到此时……
“……四皇叔,咱们终于逃出来啦!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吧?”又是黄檗和尚在唤他。
“啊——。”李怡从往事的回忆中醒来,合掌诵道:“阿弥陀佛——,大难不死,佛祖庇佑!上天有眼,日后李怡得志,必报大恩大德,再建寺院,重塑金身!”
“四皇叔,此离京师已远。深小大岭之中,估计危险不大了。你在此稍歇,我去化些斋饭来,咱们也该充充饥了?”黄檗说道。
李怡悲怆地说:“师弟小心,眼下化斋,非比往昔啊!”
“皇叔放心!”黄檗说罢,将剑埋入草丛,空手去了。
李怡见黄檗走去,举目四望。此间山青水秀,空山鸟语,飞瀑遥挂,好一幅青绿山水图!若在往日,必引起他诗兴大发,引颈高吟!
他低头看一看破烂的僧袍,露趾的鞋袜,不禁长嘘一声,悲从天来,泪流如涌,嘶声呼道:“天地之大,竟没我李怡立脚之地!天空海阔,竟无有我光王容身之所,天哪?”
黄檗化斋回来,手中拎着个包袱。他见李怡如此伤感,也不禁自顾悲生。泣声唤道:”皇叔,眼下不是悲切之时,还是先吃些东西,改改装束!”
李怡闻此,知道险境尚在,空悲何用?问道:“师弟,眼下逆境,还真能化到斋饭衣物?”
黄檗和尚又有些高兴了,讲道:“皇叔,看来朝廷灭佛,但仍民心向佛哇!”
“噢?此话怎讲?”
“我去一个乡村化斋,乡民农夫不仅毫无敌视之心,反而纷纷咒骂皇上,不该毁寺灭佛!大家凑起斋饭,又献出些衣物,劝我们改掉僧装,避过这场佛门大劫!”黄檗说着,取出衣帽又道:
“皇叔,咱们先换换衣装,再填肚皮吧!”
李怡闻此,道:“贤弟,此时咱们倒真是四大皆空喽!”
黄檗苦笑两声,二人忙着换上衣装鞋帽,看着倒不算破旧,俨然如一主一仆,相视不由笑了。”
李怡感慨道:“武宗灭佛,孤家一人!民心向佛,万户千家,我佛终有复兴之日!”
“对!皇叔,快来用些斋饭!老是四大皆空可受不了呀!”黄檗和尚说着,打开了饭包,只见尽是些窝头、菜团,咸菜之类。
二人各自吃了几口,只觉得“窝头碜牙,菜团苦涩,咸菜无味,酸臭刺鼻。
“哎呀,这斋饭是何味道?”黄檗和尚吃下又吐了出来。
李怡嚼了几下叹道:“野菜树叶,还能不苦不涩么?盐贵如金,威菜何能不酸不臭?民苦如此,还能一心向佛!佛祖会睁开慧眼的!”
黄檗闻此,深受感动!脑海里现出昔日佛家生活。
丰盛的佛斋素馔,比荤肉鸡鸭味美,做工考究,用料精细。皇宫讲佛,御赐紫金禅杖,珍珠袈裟,价值连城!金银翠玉,富敌世族望门。
美景往事,一闪即逝!忽然灵光闪动,不禁问道:“皇叔,你为何三番两次推脱,不当皇上呢?”
李怡叹气道:“师弟,外人岂知皇家事呀!”
道罢又说:“为了一个皇位!历朝历代多少皇子皇侄,皇后皇妃,皇叔皇孙,人人心揣一把刀!加上那些官宦侍卫,南牙北司。唉——,人言物极必反,位极必险哪!”
黄檗闻此,颇有感触,沉思良久言道:
“是啊!佛门各派,也都是口念皆空,贪心甚重!贪至极,必遭劫!北方兴禅宗,强调苦修行,也不无兴佛之道理呀!”
李怡也沉思道:“孤在佛门,又遭此却难!也不禁反思以往——,只求无为,畏险而不为!是大错而特错了呀!”
“错在何处?”
“倘若孤家做了皇帝,岂不是欲不为而不为,欲所为而为之吗?”
“哎呀呀!四皇叔,佛家至理,你今日是悟透了呀!昔日高僧道安曰: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你若为国主,佛门何愁东山再起?”
李怡闻言,点头深思。
黄檗此时感到此难虽艰,却换来灵台金光,遥望远山瀑布,不禁吟道:
“千山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
……
“好诗句!吟下去呀?”李怡闻声赞道。
“嘿嘿,武僧弄诗!吟不出喽!”
“我来续之!”
李怡兴致勃起,细看瀑下砅崖转石,跳珠倒溅;涓流涧溪,弯回水转,放眼东去重山,雾蒙云涌,如见恣肆浩瀚,白浪滔天!妙词脱口而出: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好!好气魄呀!”黄檗鼓掌赞道: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非帝王之志,焉能自涧溪以观东海?曹孟德东临碣石,方有此句。皇叔自在深山,收海入眼底!绝妙佳句呀!”
二人沉浸在幽谷联句之意境,忘乎一切,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方歇。李怡见天色不早,又不禁愁上眉梢,问道:“师弟,逆境未脱,你我投奔何方?”
黄檗想了想道:“奔五台山!”